“大師哥,不能再讓這小子鬧下去,時間剩的不多了!”
被小石頭打入水中的二師哥陳恆貴,此時已經從水裡撲騰了出來,拔出腰間殺豬刀靠近邱九章怒道。
邱九章的圓臉一黯,斥道:“你以為我不想嗎?你可知道這些儺神連江湖高手都要畏懼三分,如今卻只能跟他斗的旗鼓相當!”
陳恆貴咬牙道:“那又如何?今晚走不到水門,咱們可就沒有退路了!”
今晚淨鬳教裹挾民意,三人作為主謀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們必須趁官府色厲內荏,儘早到達水門並將其佔領——若是被隔水坊巷鬼鬼祟祟的官差們率先趕到,那他們可就落入被動了。
幸而老府衙失火牽制了官差的力量,縱使他們淨鬳教此刻腳步受阻,雙方也都還在一個起跑線上。
邱九章安耐下他的煩躁,轉頭對三師哥朱敏說道:“老三,這孩子是田師妹帶來的,你看到她的人沒有?”
三師哥朱敏一直藏在隊伍當中。
“嗯,剛鬧起來就跑沒影了,看來是早有預謀,我們只抓到了趙二官。”
“帶人去追,不能讓她走漏了訊息!一道帶人從小路分兵進發,務必第一時間趕到水門!”
邱九章內心也十分焦灼。
這些轎中儺神是淨鬳教前任老教主留下來的,縱使他作為大弟子,也僅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十幾年前,邱九章就親眼見過那間裝滿人體遺骸的密室,看著老教主是如何從武夷山中偷出那些千百年不腐的仙蛻乾屍,然後再將其開膛破肚,給乾屍體內建入某種泥土塑成的五臟做成儺神,說是旨在模仿人體結構,要使其“活”起來。
邱九章後來從行腳僧口中打聽到,這是一種叫做“裝藏”的佛教法門,只是不知為何老教主所用的不是佛經中的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七寶,而是替換成了一些更加詭譎險惡的東西。
邱九章清楚,這個東西一定有問題。
直至臨終前,老教主才把這些所記錄的心得筆記完整傳授給邱九章,他說這個儺神法子源於他年輕時在崇安、松溪一帶山中採礦燒炭時遇見的一幫怪人,其中藏著成仙不死的奧秘。他之所以相告,是要邱九章學會後依法施為,也把他的遺體開膛破肚、做成這般模樣,然後盛放在香木做成的神轎當中。
如此這般直到日月星三辰歸位,他就能羽化成仙,與天地同壽了。
邱九章作為行醫之人,本對此事全然不信,但他看著老教主壇罐裡那分明用泥土捏成、卻與人體五臟難分真偽的“臟器”,又產生了頗多懸疑,最終結合著祖上邱純在族譜中的隱秘記載,弄明白了此法必然與崇安自古流傳的“旱魃”有所關聯,甚至這個法子就是為模仿天生火穴中骨殖不化而來的。
可惜老教主至死都未透露這些彷彿泥土所作的“臟器”,到底是何原料製成,只是在臨終呢喃提到過什麼“西山北巖”,邱九章卻始終不得要領,更打聽不到這個地方。
老教主似乎很確信自己還能活過來,表示屆時就會把仙法傳授給大弟子,可直至現在,那座敷金嵌玉的宏偉神龕上,依然端坐著骨瘦嶙峋的錦袍老教主。
他的遺體深目而玄凖,鳶肩而脩頸,幹削之中頗為醜怪,透出骨存肉銷之後的飄渺仙氣,卻絲毫沒有像儺神般死而復生的跡象。
邱九章嘆了一口氣,傳令道。
“傳下去,讓大夥一起唸誦心咒,自有神明護佑,無往不闢!”
隨著一聲聲“祖師慈悲,祖師搭救”的頌唱聲響起,眾人手中東倒西歪的柴燭再次順煙直上,化作一團氤氳沸騰的煙雲,濛濛漠漠地向著天頂照耀,每個人似乎都虔信著自己得到了庇佑。
而此時此刻,他們平時虔誠燒拜的龕中之神,也確實復生而起,正在他們的面前上演大戲,這更讓教民們泣極而笑,怪態百出。一時之間邪怪交作,石獅無言而爺,大樹無故而立祀,木偶飄拾,古柩嘶風,猜神疑仙,一唱而和,酒肉香紙,男女狂趨。
小石頭孤身一人,在這群幾乎癲狂的淨鬳教徒面前,在這儺神屍臭熏天的包圍之中,全然沒有退縮的想法,他的眼中一半是對於複雜世事的懵懂,一半是限於有限認知的冥頑,雙腳像是生根一般守在原地。
小石頭看了一眼人群當中,那裡已經沒有了田青文的蹤跡,隨後繼續一板一眼地施展起武功,阻擋在這支隊伍的最前方,不讓淨鬳教前進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還需要這樣阻擋多久,但只要師弟沒有出現阻止,他就會一直堅守在這裡,就像江聞棋盤上那顆被白子重重圍困的石車,縱使有殞身之憂,亦將一往無前。
身後似乎響起了巨大的聲響,轟轟隆隆地震天動地,淨鬳教眾人瞠目而視,似乎被某種突如其來的神蹟所驚懾,濛濛然不知該如何表達。此時小石頭陷入了一種執著而清明的境界,他腦海中的遷流僅僅存在了一剎那,就被其他東西所覆蓋,全然忘了自己的安危,也忘記那裡似乎是水門,也就是師弟洪文定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