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安的身影剛剛消失在A棟的盡頭,果然就像男生所說那樣,忽然就繞柱出現在了原地,兩人靠著緊貼綠化牆遮擋身形,在夜色裡勉強沒有被發現,可他們也只能目送著老保安晃盪著身上的鑰匙,趿拉著走進一處斜下於建築的道路,聲音緩緩消失在了裡面。
“……保安走了,我們還不走嗎?”
高挑女生低聲問著,她不太能接受蜘蛛網飄貼頭髮的感覺,哪怕尚且沒有落上去,也會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理壓力。
“走去哪?那邊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呀。”
男生指著那條斜刺入農業局宿舍B棟的坡道,認真地說道,“我懷疑我們要找的東西,其實就放在這裡面。”
粗糙的水泥地面遍佈開裂痕縫,靠著偶然的雨水滋潤長出了綠絨蔭苔與豆葉苜蓿,連馬齒莧也不知不覺從牆邊攀巖而過。
這些微小的生命匍匐在縫隙中,在夜色裡似一顆顆腦袋悄然抬起,悄望向地下幽暗深處的方向。
那裡有著一道微弱的燈光,透過被報紙糊住的窗縫氤氳而出,而老式玻璃殘緣之間,還響著收音機刺刺不休的雜音,還有個五音不全的人聲在跟唱,顯得格外憂悒。
「都道是舊情可續當寬慰……卻為何有淚悄然暗溼襟……咿咿哦呀哦唷……」
“……好像是《雙蝶扇》?才剛唱到「離卿」,看來得等的有一陣子……”
男生沒頭沒腦地點評著,聲音想盡辦法放得極低,這也讓女生心情更加緊張。
畢竟兩方所處之距離已極為接近,一丁點聲響都可能引起警惕,而男生所說的話並非多餘,顯然是故意解釋給她聽的,冒著暴露的風險來減少她擅自行動不聽指揮的可能。
可世事總是無常,唯有一個常理叫做“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和另一個常理叫做“佳期難得,好事多磨”,每每往復迴圈,不曾更改。
就兩人聽著在地下門房的嘔啞歌聲,正兀自繞樑的時候,對講機裡突然插進了一道嘈雜而突兀的聲音。
“滋滋……老盧……聽得見嗎……”
老保安身形的剪影,在白熾燈照射下驟然出現在了糊窗紙,留下一道深湛如濃墨的身形——似乎是從床上猛然跳起,隨即不忿地嘟囔兩聲,很想把對講機的聲音忽略不管。
“滋滋……B棟臨街的居民投訴,邊上好像有人在虐狗,現在叫得很兇……滋滋……上次投訴的臭味還沒找到,你快去看看……嘩啦嘩啦……碰一個!”
這段話似乎觸動了什麼機關,最後才又是老保安帶著慍怒的嘆氣,和悉悉簌簌整理行裝的聲響。
這樣的變故讓按劍伏兵的兩人喜出望外,沒想到機會從躲草叢裡苦等保安睡著,忽然就跳到了他們的眉睫之前。
兩人轉身躲過草莽之間,屏住呼吸絕棄妄動,耳中全神貫注於那拖鞋和鑰匙混雜成的聲響。
聲音從遠及近,漸漸由近及遠,直至飄忽到了他們難以分辨的某個方位,他們才帶著胳膊小腿密密麻麻的蚊包,從藏身之處鑽了出來,小跑著奔向目的地。
斜刺向下的坡道徹底陷入沉默,只剩門房中的燈光靜靜窺探著他們,但這阻擋不了他們堅毅的步伐,似乎每一步都在血脈中探知慾望的驅使下,瘋狂地想要接近真相。
直至走進空氣沉悶的地下室,高挑女生才知道這處老農業局宿舍,為何地面上密密麻麻停滿了車輛以至堵塞道路,卻沒有人將車停入這處久曠的地下停車場裡。
在她的眼前可見的方位,是一扇扇密密麻麻的鐵門,或新或舊,或明或暗,但毫無疑問都各自封鎖住了一處並不寬敞的區域,留下的過道縱橫交錯,僅容兩人並排經過,要想停進汽車不啻於天方夜譚。
很顯然,在這處宿舍興建的年代裡,私家車還是一種極為稀罕的事物,因此停車需求只考慮到了腳踏車和摩托車。
在這種時代背景條件下,當初的老小區並未考慮配備地下車庫這樣的業態,建造的是一種在現在看來過時許久的倉庫,也被稱為“柴草間”,各自掛著對應門牌標明權屬,大小勉強可以並排停放摩托車,或者收納些傢俱雜物。
也正是這一戶一間的特殊配備,讓後期改造停車場也變得極為困難,畢竟拆除幾個柴草間才能改造出一處車位,其中還可能涉及建築安全的問題,於是乎這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古舊建築,就這樣被人繼續棄放在了地下,囤留著不是什麼年代收藏進去的奇珍廢物。
“這麼多的鐵門,你說的東西到底藏在哪裡呀?”
高挑女生亦步亦趨,被這些密密麻麻延伸到黑暗深處的鐵門,凝視得頭皮發麻,未知的恐懼就在於對“門後事物”的猜疑,而這裡有著數之不盡的“門”,無疑也將恐懼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而最難以啟齒的事情,是她本就對於“門”,或者具體說是“柴草間”,有著某種特殊恐懼。
在她的老家,人死出殯前的最後一站,往往就會停厝在這些柴草間中;甚至有一些病入膏肓的老人為了不歿在家裡,也會在預感時日無多時搬入柴草間,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
小時候的她每天上下學就總是得心驚膽戰地,從她家門口那一排緊閉柴草間走過,她永遠不知道哪一天某間就會開著,出現一排花圈、一幅遺照、一口棺材、一具死屍。
其中最讓她恐懼的,往往是一些皮包著骨、死氣繚繞的老人,湊著門縫裡透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