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九章話鋒一轉,忽然又扯到了些題外話上面去。
“所以你們看,老佛既是「藻光」,又名「扣冰」,自然能以水克火,此萬物一體之理也,凡夫之人不求甚解,卻不知其中必有理焉,但人不能知耳。”
田青文聽得一知半解,怕對方跑題連忙問道:“大師哥,既然水能克火,那我們何不將旱魃引到水中淹死?”
小石頭此時大夢初醒,似乎想起了當初鐵鍋燉自己的經歷,突然說道:“不對。水遇上火,也可能煮成開水。”
邱九章也大為嫌厭道:“你這據理談天,自謂窮造化陰陽之本的模樣,倒是有點宋儒的毛病,還沒一個小孩子聰明!且不說這旱魃要去何處尋找,光說溝瀆道途之「凡水」,如何比得上辟支佛化身之「淨水」,貿冒然上去,不啻於杯水車薪。”
田青文被輪番針對,頗為不服氣地說道:“那……咱們就再去找「扣冰老佛」施以援手!只要廟裡多多燒香,我就不信他出家人慈悲為懷,還能見死不救?”
“哎,如你所言之法,前宋康定元年的崇安縣令趙抃也想過。”
邱九章身子靠在桌子上,惋惜萬分地說道,“那「扣冰老佛」駐世僧臘八十有四,法身舍利塔又鎮壓旱魃百年,然而到趙縣令上任,旱魃已經是蠢蠢欲動。他到崇安縣時,依照縣誌記載是「荒度未遍,安養未周,雖附郭平曠之土,鑑阜而渠之地,民皆苦旱難而棄之」……”
邱九章告訴眾人,一開始的趙抃縣令只以為崇安縣偏處山區,土高水下滋灌不逮故而久旱,著手便要開挖一條運河用於灌溉,然而在民夫徵調後不久,城外便屢生靈異之事,深夜的旱田時常竄出火災,更有非人遍體火焰飛騰,一路燒竭民房、連陌遍野,最後甚至燒到了崇安城下。
宋儒自詡窮究天理,但每於理不可解者,皆臆斷以為無事,卻不知這世間無所不有,才是真正的「理」,在這麼線索及鄉民傳聞啟發下,讓他終於猜到其中必有旱魃作祟。
這時候的趙抃,自然也找到了城外瑞巖禪寺之中,可此時「扣冰老佛」所留的佛殿殘缺破敗,寺中僧侶對此不甚了了,足可見辟支佛乃是獨覺獨悟,於世間如麟角獨兀,真身早已飄然而去,所留道統已然式微,難怪旱魃會暗中滋長。
“「扣冰老佛」圓寂之前,曾為後人點出了鴻蒙火穴之所在,那裡亦是旱魃命脈,並且留下「以水克火」的圖譜制之,只要以運河緩緩洩去火精,自然能破了旱魃之災。”
“趙抃知府欣喜不已,卻不知寺中僧徒那這些年明佔山地、暗蓄佃客,還吞養僧兵若干,他們為了奪占城外良田、保全自家僧產,便偷偷將河譜塗抹篡改,把原本環城河道改為穿城而過,致使此計雖然解得一時,卻無法真正化解災殃。”
隨著邱九章說完,眾人的目光皆飄向那條穿城而過的悄靜運河,從未想到這條貌不驚人的小河,背後會有如此複雜的故事。
“啊?那些和尚竟然如此狡猾猖狂?”
田青文難以置信地說道。
邱九章冷冷一笑:“這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們多年來與官府勾結,小至命僧徒以司譙樓之更鼓,大到……”
邱九章咳嗽了一聲,對他們壓低聲音說道。
“你們可以自己去瑞巖寺,看他們是不是養著一批護寺武僧,每日裡只看護著名下的茶田——”
而說到這裡,邱九章又捻起一搓藥粉,細細地撮成一束放入藥缽之中搗了起來。
“八年前,那群和尚蠱惑了縣令殷應寅,招來黃山僧以松籮法制建茶,想讓縣令將城外稻田盡數改為茶田,若不是張老教主以自焚為要挾拼死相抗,光憑那些茶葉能當飯吃嗎?咱們前幾年的兵燹災荒得餓死多少人?”
聽的邱九章越說越遠,田青文晃了晃腦袋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打斷道。
“不對不對,大師哥,我是來問你去哪兒找旱魃的,怎麼扯到和尚身上了?”
邱九章啞然失笑:“哈哈,師哥我確實囉嗦了些,可我也不想你們幾個孩子拜拜喪命。”
隨即他又思慮了良久,終於好似下定決心一般地放下藥缽道。
“萬物皆循理而生,旱魃雖然天生神異,能制雨水,但畢竟還是陰鬼之類。大氣斡運於地中,水土同為陰氣所化,旱魃畏水,故而白日必定潛藏在地下。”
“我見瑞巖寺之寺前有田,田中有墩,墩上有巨木十餘株,頗似一處鬼魋,或許在那邊能有所線索吧?”
田青文頓時如獲至寶,揪著小石頭連招呼都沒打,便往藥鋪外面跑去,趙二官也緊隨其後,只剩下大師哥邱九章還在原地搖頭晃腦,全然沒發現三人已經跑了出去。
“嗯……依我看吶,張老教主起的這個淨鬳教的名字,當真是不知所謂。”
“自古以天為尊,以理為源,天下萬物皆循理而生,應該改叫天理教才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