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霧路遊翠國……】
時隔許久,品照才在逆風位聽見風中夾雜著女子悽婉的唱詞。
那是她在月色下吹起口弦,還有男子那低低不斷的抽泣。麼些語中那些悽婉至極的唱詞,無一不是在規勸男人要堅定死亡意志,沮喪無比的男人為此終於被打動,雙方似乎達了殉情的一致,終於來到懸崖邊上。
天月與僧人一樣冰冷,男女也絲毫沒有發現僧人的蹤跡,藏藍衣裝的男子踟躕上前,卻更像是被一身大紅衣裝的女子牽挽拖拽著,一點點地靠近危崖。
風中再次傳來男子的哭訴,在殉情態度上,女子似乎永遠比男人堅決、主動、果斷,可癱軟在地的男子仍舊不願離去,臨陣退縮的模樣讓人覺得可悲又可笑,最後甚至跪下求她放一條生路。
【當真不願意嗎……】
【忍心我獨自走……】
女人的力氣終究不如男人,她只能狼狽又頹唐地站起身,用一種悽婉而悲愴的模樣看向男子,明明相隔遙遠,但品照卻能在悽清月光下,看清楚兩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如此地真實生動。
女子孤獨地走到了懸崖邊上,每走一步都回頭望著,再次唱起了悽婉的唱詞,那月色下吹起的口弦,似乎在呼喚著霧路遊翠國的大門為自己開啟,永恆豐茂的無憂國度在此夜降臨,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
迎風躍下的那一刻,女子為自己繡的大紅嫁衣獵獵迎風,衣襟上畫著風鬼首領阿莎咪的形象,那是騎一匹青鬃母騾的女人模樣,手拿一個會放風的角狀物,背景則是高山、雲團和捲起的風——這象徵阿莎咪與她相愛之人未能結合,被逼遠嫁,殉情的她最終被狂風捲貼到了驚濤崖壁之上。
品照目眥欲裂地看著這一幕,那和尚明明就在遲尺之遙,卻沒有絲毫伸出援手的意思,只顧無聲唸誦著冷漠的經文。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品照甚至覺得見死不救的人是自己,災業竟然被這狡猾的山中鬼怪,悄無聲息地轉嫁到自己頭上!
懦弱的男人正茫然站在崖邊,忽然間可能是狂風,也可能是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道,勐然推在了顫顫巍巍站著的男子身上,只見他踉蹌兩步向前倒去,隨即又踩中了一顆圓滑的石子,最後身體不受控制地仰倒而下,墜入危崖之下!
【如來捨身壽命,現取滅度……】
【如來入於中陰,教化眾生……】
冷漠無情的經文於耳邊清晰,品照就在那一刻才發現,自己竟然跨越遙遠距離來到危崖邊,順勢就想要揪住和尚的衣領,卻忽然發覺刺眼的紅色在眼前如血燃燒著——怒火汙染的眼睛與明亮悲傷的眸子,在那一刻的時間相望於一處,彷彿凍結了時間,但無窮無盡的話語都凝固在女子不斷吐血、毒藥發作的嘴邊。
品照宛若雷殛地伸出雙手,拼命拉扯住了女子的衣帶,身體卻忽然癱軟無力地往前倒去,隨即也要墜入懸崖絕壁,但品照的全部身心都集中在了面前女子那熟悉無比的面容上,他即使閉上眼眼睛也能回憶起她嘴唇、眼睛、鼻子的弧度,還有無數次對自己綻放笑臉的模樣。
女子還在緩慢墜落,時間濃稠得彷彿靜止不動,品照一遍又一遍溫習著她的唇部動作,那是一句被他牢牢記在了腦子裡的簡短話語。
【阿掝林,為什麼是你……】
【不要來霧路遊翠國找我……】
時間恢復正常勐然加快,山崖墜落的大紅嫁衣飛舞,翩躚美感在品照眼中逐漸變成了炙熱而黏稠的鮮血,猙獰血管在刺目的紅色中爆裂,又有殘忍血漿在沿著石縫流淌。
品照清楚看見一扇由模湖血肉組成的大門正在半空中悄然開啟,慘澹淋漓的絲絲血跡爬遍了視野的每一個角落,背後是比黑夜更加沉重模湖的暗色,彷彿給這片世界都罩上了暗澹濾鏡,最終凝結成為讓人不忍猝睹的“殉情”二字……
…………
“你醒啦?手術很成功。”
等到品照驚叫著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躲在一處漆黑無比的巖洞之中,外面是永無盡頭的漫天風雨,江聞和妙寶法王的樣貌正完全佔據了視野,江聞嘴裡還說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這是在哪裡……我們脫困了嗎……”
品照扶著腦袋,只覺得口乾舌燥,喉嚨裡像用刀片在切割聲帶,江聞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急於起身的他按了回去。
“你是不是覺得喉嚨很痛?這很正常,畢竟你剛才大吼大叫了半天,就差把喉嚨給吼出來了,所以現在還是安靜點聽我說就好。”
江聞凝視著巖洞外的悽風冷雨,繼續對他說道。
“我發現雞足山陰的古怪似乎是隨著林中瘴氣出現,因此我們一路朝著青竹長老所指的山崖跑去,在躲進巖洞中後各種怪狀果然就減輕了許多——然而幹麂子還是追著我們不放,因此這裡已經是短短時間裡藏身的第三個巖洞了。”
品照的神情逐漸暗澹了下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江聞也看得出來他心有所思,乾脆直接警告道:“閉嘴。你要是出言敢擾亂軍心,我就把你說的夢話通通寫出來,再拿去麗江城裡分發!”
聽到這些威脅,品照只能雙眼無神地選擇噤聲。
妙寶法王也寬慰地拍了拍品照的肩膀,他先前奔走在風雨之中,雨水慢慢滲入了綁紮傷口的束帶裡,可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掙扎,乃至於一路上甘之如飴地繼續發力奔跑,此時對江聞的舉動也是澹然一笑。
“小僧總覺得品照知道的東西,或許對我們脫困有所幫助。”
江聞點了點頭,繼續打坐直至緩下一口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