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看見了……”
妙寶法王沉聲低頭,不再用奇異的視線看向江聞,聲音低緩隆重,彷彿進入了一種恍忽微渺的境地。
“法王看見了什麼?”
江聞饒有興趣地問道。
“小僧神通低微,只看清了三件事。”
“施主如今忌憚著世間一個人……”
江聞聽到對方這麼說,又不見進一步的發闡,本想用言語狡辯推脫一番,可略一思索覺得這樣也沒有意思,便同樣雲裡霧裡地說道。
“法王所言不差,江某確實在擔心某人行走禍亂世間。我自認為單打獨鬥未必會怕了對方,可是比起那人諸多勢力手段,終究還是捉襟見肘。當初在下也曾逮住兩個江湖高手,看那兩人打扮得跟左為似的還以為能幫上點忙,本想敲打一番收入麾下,卻沒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
江聞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妙寶法王已經另一種怪異的節奏繼續說著。
“施主如今擔心著世間某個事物浮現……”
江聞不禁啞然,盯著面前還在閉目沉思的妙寶法王,好奇這套話術是不是跟天橋底下老頭學的。
那些老神棍雖然神頭鬼腦地喜歡變著法子騙錢,但看人的道行還是很深的,往往能從一些細節判斷出對方的訊息,實現目標精準打擊,比如當初那些算命老頭就能從某些細節,看出自己是第一次下象棋——
畢竟和自己一樣,第一步先走老將的人真不多。
“那些東西跑出來?那些東西要真跑出來了那還得了,不得連桌子都給你掀了!法王,我這兩天渾身都不對勁,整宿整宿睡不著,越想越覺得駱元……咳咳,方勝那個老傢伙把我送到這裡來,恐怕早就知道內幕,是真打算讓我江流兒替她女兒背鍋!”
妙寶法王似乎還在苦苦思索,尋找著紛亂浮現於眼前的一絲痕跡,充耳不聞江聞的話語,許久才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
“施主,如今世間某個地方,有三個人在等著你回去……”
喋喋不休的江聞聽到這句話忽然一愣,懊惱糾結的表情忽然消失在了他臉上,轉而浮上一種苦惱中帶著無奈的笑容。
“是啊,我也想徒弟們了……”
…………
“師父,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呀……”
傅凝蝶站在一處農家小院的滴水簷下,看著天上墜落不息的雨絲,小臉皺成一團亂麻般解不開,只覺得不管是行走坐臥都很難受,見誰也都覺得不順眼。
她看門外出出入入的傷兵殘卒不順眼,看小心翼翼簞食壺漿的村民們不順眼,看每天神出鬼沒的南少林弟子不順眼,乃至於看天天隨著洪熙官出入打殺秀恩愛的紅豆不順眼,也看整日泡在水缸裡睡覺發呆的小石頭不順眼,更看醉心練拳習武晴雨不輟的洪文定不順眼。
她曾經跟小石頭說過,這水缸裡沒有師父給他特意配置的藥材,現在整天泡在裡面是沒有功用的;也曾跟洪文定說,他就算把所學的拳法刀招都融會貫通了,師父也不會回來為他指點迷津的。
但小石頭根本不理她,非要睡醒了才肯跟他下兩盤棋,而洪文定也篤定地做著自己的事,練武也更加勤奮了。
傅凝蝶聽說外面的戰事十分焦灼,可她不想看也看不見,就連那個冷冰冰的尼姑誰要收自己為弟子,也被她沒有好氣地忽略了——她心裡知道那是詠春姐姐與紫衣姐姐的師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枚師太。
也幸好住進這處農舍之後,五枚師太就不曾來過。
若是早先她一定會趁機撒嬌賣萌學武功,可她現在只希望能看見混蛋師父回來,帶著他們回到只有草屋三兩間的武夷山大王峰上,哪怕守著名存實亡的武夷劍派喝西北風也行。
“凝蝶,你是個讀書的苗子,可惜身為女孩子沒辦法去科考。但多讀書終究是好的,能使人定心持正,不惑於行。”
樣貌如今更加老邁憔悴的溫玉欽,此時緩緩從農舍裡走出。
這位失了雙手拇指的老墅師沒有好到哪裡去,也終日望著廣州城的方向,像丟了魂一樣渾渾噩噩。他只有看見這幾個孩子時才打起精神,梳理好花白的頭髮,拿起手中破書艱難地翻開,想要繼續傳道授業。
“是,溫先生……”
傅凝蝶不敢在老先生面前發脾氣,她容易把老先生看作是小時候逼著自己讀書的祖父,於是唯唯諾諾地走進草屋,也撞見了那個佩劍金光燦爛、盤曲如蛇的中年男子,和故意打扮得面貌俊秀的公子,正好奇地瞧著自己。
傅凝蝶跟在溫玉欽邊上,搖頭晃腦地跟著讀書,琅琅書聲便從農舍間升起,穿蕩在小村外硝煙隱伏的田埂上。
“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