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五處龍羊怪影之間雷電交加,倏忽一道燦爛至極的光芒映天而起,愈加燦爛,霹雷與毫光絲毫不讓,很快就將一切都掩蓋在刺目的光線之中,但瞬息後再次升起的,似乎是一道凜冽蒼涼到了極限的劍光……
駱元通虎目有神,捋髯微笑看著遠方,應無謀也沒頭沒尾地扯出一個慘笑,忽然說道:“終於成了!”
尚可喜只覺得如墜冰窟,身處高阜的他將遠處的潮平風息看得一清二楚,沒想到自己放出的蛟鬼,竟然被人貪天之功給鎮壓了下來——明明羽人船紋銅提桶上,刻滿了越人殺俘獵頭的景象,這些大規模獵頭祭祀才消弭的“五羊之災”,怎麼會被人這麼恰巧地解決掉呢?
應無謀面狹而長的模樣悲喜難明,對著尚可喜說道:“尚王爺,事到如今了,你還不覺得我這徒兒有問題嗎?”
謀士金光乍驚而起,心中如醍醐灌頂般想到,這世上的事情再怎麼巧合,也沒有本來身處釣局,轉而化身獵物來得蹊蹺!什麼釣龍局,這分明是在以尚可喜這條“龍”,在釣天下英雄啊!
尚可喜也處於驚怒交加之中,此時真正讓他心驚的不是對方的氣運,而是自己底牌明明底牌盡出穩壓全域性,對方還能拿出前所未見的底牌,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件事本身就有萬般的蹊蹺,他如今再怎麼相信李行合,也無法把今日遭遇這一切當成是一種巧合!
“師父,你就這麼寢皮食肉地恨徒弟我嗎。”
李行合委屈萬分地向後縮著,躲在前兩個壯漢道童的身後,繼續說道。
“老王爺,你不是曾問我,所學的《商君書》中除了你見過的六術,還有什麼學問嗎?”
平南王府的親衛持刀逼近,眼看真相已經呼之欲出,李行合也不再躲避尚可喜的視線,兀自人畜無害地笑了起來,他笑得如此陌生,以至於尚可喜轉頭往應無謀的方位看去,察覺到老者眼中一絲憐憫的意味。
“商君六術曰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貧民、化民,而本門的商君第七術名曰‘壹民’。在小人眼中,生也罷死也罷,只要在青陽之世中能壹賞,壹刑,壹教,則你我壹,生死壹,刑賞壹,今日誰死又有何妨呢?”
尚可喜被他倨傲的態度引得暴跳如雷。
“你竟然敢背叛本王!如今大軍所在玉石俱焚,你就不怕被千刀萬剮,再拿你人頭祭旗嗎!”
平素膽小懦弱的李行合,此時卻表現得極為平靜。
“這世上越亂,貴賤尊卑就越鮮明,也不讓它更亂一些,這話您不也曾說過嗎?為何今日要怪罪到小人的頭上?亂吧,亂吧,到頭來你我終究,要在青陽之世裡塵土同歸!”
語態詭異的李行合被人擒住,兩名壯漢道童也遭了池魚之殃。只見兩名道童渾渾噩噩地,失了魂魄般任由人拳打腳踢,渾然不覺痛苦,直到道袍被撕扯下來,才發現他們兩人的肚皮被破開,內臟被掏空,只剩一副虛有其表的殼子。
李行合笑得更加狡黠,他忽然往頭頂一拍,兩眼就徹底失去了神采,整個人似乎在某種天數的作用下,已經縮解成為一縷青煙,從頂上竅穴嫋嫋而別、陷入昏睡。
“孽徒竟然修成了鮑靚尸解法,想要趁機兵解化形而去?”
應無謀看著李行合的樣子,寡淡無情地說道,“莫非他想在千刀萬剮靠這法門兵解成仙?能‘怕死’到’不怕死‘的地步,騙人到連自己都信,方仙道遇見了這樣的傳人,真不知是福還是禍啊……”
尚可喜神情格外冷峻,看著李行合被五花大綁壓了下去,半晌才在臉上擠出一絲的勉強的笑意,並且夾雜著滔天殺意而來。
“很好,本王今日輸了一招,可你們又贏了什麼?”
頭疼欲裂的尚可喜相信,這場釣局最後的勝利者只會是自己。光憑這些殘軍敗將奈何不了自己。唯一能奠定勝局的鄭成功也絕不可能來到這裡,噩夢過後,不過是一場顏面掃地的虛驚罷了!
尚可喜騎在馬上咆哮道,“永鎮天南的機會我可以不要,長生久視的仙緣我也不稀罕,大不了連這座廣州城,本王也暫且讓張煌言得意片刻。但縱使本王今日哪怕一事無成,你們又能拿本王如何!”
此時的南海已經趨於平靜,大雨將至的日子轉眼就走到了盡頭,尚可喜滿腔怒火無處發洩,索性號令全軍將這些亂黨斬殺殆盡,也沒興趣看一萬勁旅對決一千殘兵,任由哀嚎慘叫傳蕩在海岸邊。
尚可喜帶著親衛,索然無味地轉身離去,卻發現自家軍士正豎起耳朵,認真傾聽著從海中傳來的聲音。
那裡是天邊旭日冉冉的方位,潮平浪闊到來的最後一刻黑暗仍然洶湧,正有一隊殘破不堪的木船浮海而來,重複鼓譟起浩大聲勢,他們腳下的浪花可能因為潮災過境,既不從三江合流衝出,也不由萬丈沸海而來,層層疊疊毫無規律,竟然都是不符合常理的逆浪湧動。
海面聲音逐漸傳來,馬上的尚可喜牙關忽然開始打架,巨大的憤怒和恐懼再次席捲全身,低沉的咆哮從他喉嚨裡擠出來——
“不可能!絕不可能!兩廣總督李棲鳳在搞什麼鬼!這人是怎麼過來的!”
尚可喜的腦海裡還揮散不去那幅殘卷,此時細細望去,獨日之中似乎也有個斷臂之人傲立潮頭迎風展旗,隨行聲音正在跌蕩中壯大,很快就被人在凜冽呼嘯的海風之中,用零碎拼出一句完整的話,又如瘟疫般傳遍了平南王軍的裡裡外外——
“大明鎮南將軍李定國,前來討逆!”
…………
風平浪靜的洋麵上,一艘漁船正揚帆而行,船上之人面對著海風沉默不語。
船頭的中年男子伸出手,探查到風向微妙的變化,忽然說道。
“我們似乎來晚了。”
而船艙裡走出一個面容俊俏之人,也有些詫異於眼前所見,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青弟,外面風大,你還是在裡面歇息吧。”中年男子勸說道。
面容俊俏之人卻似乎毫不領情:“風大又如何,你沒日沒夜地站在這兒,怎麼就不擔心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