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在風捲殘雲的氛圍裡很快就結束,而喧囂嘈雜的聲音也恰到好處地從鏢局門口響起。
林震南前方開道,而錦衣玉帶、雄姿英發的耿精忠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大步流星地走到福威鏢局大堂之中,朗聲說道。
“江道長,我聽林總鏢頭說你即日就要遠行,為什麼不告訴我呀!莫非是王府招待不周?”
和先前西湖宴飲達旦的耿精忠相比,如今的他顯然摒棄了往日的鮮衣怒馬、高歌過市,一舉一動都有了明確的目的性,只出現在他認為自己應該出現的地方。
江聞跟在耿精忠的身後幾步,“幾日不見,世子果然虎虎生風、不可小覷。江某遠行這樣的微末小事,如何能勞世子記掛呢?”
一唱一和著,兩人擺脫了王府親信往裡面走著,說話的聲音卻逐漸洗脫了客套敷衍,表情中都帶著心照不宣的意味。
左右無人的時候,耿精忠看著江聞,終於嘆了一口氣。
“江道長,古人一字尚可為師。就算今天您不認我,我也要叫您一聲師父。”
隨後他從袖子裡掏出一份繡緞文書,順勢塞進了江聞的袖子裡。
江聞沒有開啟那份文書,反而笑著說道。
“有進步,都會說‘您’了。”
耿精忠略微窘迫地看著江聞,小聲說道,“我按您的辦法籠絡人心,如今靖南王府裡已經再無障礙,可偏偏送到清庭的襲爵文書如石沉大海。”
他扼住袖口冷聲說道,“我那岳父肅親王豪格傳來訊息,三藩之中平西王吳三桂已經大力支援我襲爵,偏偏平南王尚可喜那條老狗默不作聲,據說還正打算修書自請削藩……”
江聞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削藩?
尚可喜可真敢說啊。
平西王和平南王不過一字之差,對待清庭的態度可謂是天差地別。
吳三桂表面上恭順忠信,帶著大軍深入雲南追殺南明永曆皇帝,但他的野心從未磨滅,多次向清廷表示底線就是自己帶著的關寧鐵騎不能被削,吳家該有的榮華富貴也不能斷絕。
而尚可喜就不一樣,早在順治十二年曾具疏請解下兵柄,但清庭認為當時江南地方未寧,姑且留待後議。
再後來康熙時期的三藩之亂導火索,也是尚可喜上書請削藩的奏摺。自孔有德死後,漢人三藩本應該互為犄角之勢,相互扶持謀求利益,可尚可喜的行為顯然不這麼認為。
或許在他的眼中,清庭坐大已經不可避免,與其蟄伏越冬就不如早點投順,藉著清庭千金買馬骨的機會第一個出局,反而能把自己賣一個好價錢。
但他想做的這件事,另外兩位藩王是決計不會允許,也不能允許的……
“世子客氣了,您是想讓我作為使節出行,勸說平南王幡然悔悟對吧?”
江聞陰惻惻地說道,“勸說”咬得兩字格外用力。
耿精忠也笑得不懷好意:“尚可喜當初屠城七十萬,如今夜夜在府中見鬼,據說極度寵信一名叫李行合的江湖方士。師父或許可以從這人身上入手,找到尚可喜的把柄……咳咳,找到他的心病……”
然而耿精忠沒有明說的是,當初廣州屠城七十萬理應有一半是他父親耿繼茂的功勞。
參照先前江聞獻計,耿精忠如今風頭正勁,理應韜光養晦貫行外結鄭家、內修軍政的戰略,江聞表示願意幫他攪亂半壁局勢,換取耿家發展的時間——耿精忠不知為何發自內心地相信面前這人,完全能夠做到這一點。
“世子放心,一切自有安排。”
兩人密談完畢回到廳堂,又恢復了世子和門客該有的客套,把酒言歡不在話下,席間白總兵為了熱鬧氣氛,特意講起了自己最近遇上的怪事。
福州城混亂不久,自前天起耿家便接管了福州府衙行政工作,開始清點檔案與吏員,對待質所中的犯人更是嚴加看管。
可就在這種情況下,福州府衙待質所中竟然有兩名死囚被人趁夜劫走。福州府衙裡耿家派出重兵把守巡邏,卻沒有一人能夠察覺,就彷彿兩名囚犯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白總兵說到這裡,似乎還沒發現自家世子的臉色有點不虞。
見在場眾人都豎起耳朵聽,江聞也目露驚訝地看著他,白總兵更忍不住在這位世子紅人面前顯擺,繼續說道。
兩名身份不明的犯人消失後,獄卒連忙稟報上峰,事情才層層傳到白總兵耳朵裡,等他帶人前去也只發現一處可疑痕跡——他親眼看見狹窄囚牢鐵欄上,被人特意被繫上了一朵海碗大小、鮮**人的金絲絨大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