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形貌猙獰、骯髒不堪的重刑犯人中,江聞很快找到了此行要見的朋友。
在單獨騰出來的囚室前,江聞把手裡沉甸甸的食盒分出一層,推到了囚室鐵欄木檻的縫隙之中,送到了兩個人面前。
聽到聲音響起,狹窄的囚室中有兩道目光瞬間投射而來,抬起的臉面削瘦怪異、帶著難以言喻的醜陋與兇惡。
可能是由於長期未眠後忽然驚醒,他們倆的黑眼圈極為濃重,眼睛裡也佈滿了血絲,臉上黑墨和白漆還沒擦洗乾淨,在殺氣騰騰的注視之下,像極了兩條從陰司地府裡殺出來的惡鬼修羅。
他們被粗大鐵鏈牢牢捆住手腳,全身吊起懸空無處借力,披掛著破破爛爛的外套,只剩下那鬼臉還露在了外面。
“道長!你為何要這麼對我們!”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連嘶啞粗沉的嗓音都如出一轍。
江聞抱著手臂,做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二位何出此言?我不過是特地來探監,希望你們用心改造、好好反省,出來之後還能當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胡說!我們何罪之有!”
狹窄囚室中迴盪著震耳欲聾的咆哮,可惜邊上的犯人都呆若木雞,早就對這種話免疫了,甚至還有幾個露出了不屑的表情——笑話,沒點冤屈誰會被關在這鬼地方?你冤枉,其他人就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嗎?
江聞輕輕敲了敲牆壁,頂著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淡然自若地說道。
“二位刺殺欽差隊伍、襲擊朝廷官兵、城門外行兇殺人、坊市間穿堂盜竊,還縱火焚燒了幽冥巷房屋共計二十一間,因此才被緝拿歸案……”
江聞擺著手指頭數著,每一句都讓監牢裡的犯人更加震怒,“幸好靖南王世子宅心仁厚,吩咐此案未水落石出之前秘不發聞,這才會收監在此,沒有人頭落地。”
狹窄囚室中的兩人掙扎得更加激烈,哐啷亂響扯動著鐵鏈,巨力牽引下房間都隱隱搖晃,壁上不停有牆灰揚揚灑落。
“省點力氣吧,房塌了你們也跑不了。”
江聞壓低聲音靠近道,“我既然能把你們打暈送進來,就能把你們七擒七縱。昨夜你們想必已經見到師父長青子了,為什麼還偷偷想要拿走摩尼寶珠?”
此言一出,牢房裡瞬間安靜了不少。
在江聞進入南宋古墓與黃稷碰面時,常氏兄弟一直都在墓室外面,完全能聽到墓穴裡的聲音,畢竟他們也清楚摩尼教庵堂的地道位置所在。
而在與江聞聯手對付清兵後,江聞前去衍空、凌知府連番惡鬥的時候,常氏兄弟則自告奮勇地提出要守在黃稷院子外,防止外人靠近摩尼寶珠。
但黃稷偷偷告訴江聞,這兩兄弟在江聞離開墓穴後曾偷偷進入,翻找著屍身像在找什麼東西,這一切都被黃稷藏身虛影看了個一清二楚。
“你們倆身處摩尼寶珠的範圍,黃稷現身則代表著幽冥出世,一定是你們的師父長青子交代了什麼,才會導致你們擅自行動的吧?”
長青子死後,兩人失魂落魄、六神無主的樣子江聞還歷歷在目,他們也不像是那種心機深沉、隱忍至極的奸邪之輩,因此問題一定出在已經死去多時的長青子身上。
這位青城派掌門神出鬼沒、離奇殞命,必然藏著極大的秘密,可兩位青城派高徒卻始終三緘其口,就是不肯說出其中的線索。
有的時候一言不發,反而比半真半假地通通說出來,更能讓人確定意圖。
見兩人依舊沉默不語地兀自掙扎著,江聞嘆了一口氣。
本來覺得這常氏兄弟屬於可造之材,想要趁機收入武夷派做一對門神,但現在看來盲目增員不是什麼好事,還是得草莽相交的朋友、傾囊相授的弟子才靠得住啊。
常氏兄弟不知道的是,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已經把當年青城大隱與髑髏太守的約定之事,全盤告訴給了江聞。
當初髑髏太守黃裳從幽冥歸來,以詭異武功大開殺戒、四處尋明尊教復仇,於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終於引出了青城隱居的一位高人前來調停。
兩人在九仙山頂的玉皇閣比武不分勝負,才終於約法三章,目的也是為了避免福州城沾染上蒿里鬼國的因果。
青城派掌門長青子由於典籍被紅陽聖童偷走,已經不知道其中約章的詳情,這次匆匆趕來卻被人暗算而死,也是天意難違。
江聞嘆了口氣,惋惜這常氏兄弟終究沒有相信自己說出實情,也沒能透過這場考驗。
“不說就算了吧,希望三日後問斬的時候,你們也能把話原封不動地帶回給自家師父。”
江聞半真半假地說完這句,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真的那部分江聞沒騙他們,三日後自然是要問斬,而且一定是搶在清庭急報送抵京城之前,耿精忠就會將抓捕到的嫌犯先行一步斬首示眾,將這樁案子做成死案。
假的地方在於,三日之後斬首的不是常氏兄弟,而是會將衍空和尚的手下作為替身殺了,反正他們臉上終日黑白塗抹、誰也分不清楚真偽。
這是江聞教給耿精忠一招,讓耿精忠悄悄放了他們兩個以市恩,再趁機把這兩個江湖高手招攬到麾下。
想讓耿精忠完全信任林震南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如今給林震南搶先樹立了兩個憨直孤僻的對手,就總是勝過像田歸農這樣的毒蛇。
所有勢力都需要派系,耿精忠手下也不例外,相互牽制才能悶聲發大財,這一點江聞對林震南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