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真的是令人不快啊……
“林總鏢頭,你再不說實話,我就不客氣了。”
田歸農的聲音傳來,依舊溫文爾雅,這人總能在奉行卑鄙手段的時候保持風度,彷彿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可林震南絲毫不知道摩尼寶珠的下落。
就連這個名字,他原先也只在賬房先生黃稷的口中聽到過一次。
半年前的一天,黃稷詭秘萬分地帶著林震南到了幽冥巷,告訴林震南他找到了五代閩國留下的秘密,有辦法溝通幽冥,可以透過沙盤就能讓他通曉前世今生,與黃泉蒿里的死人對話。
林震南將信將疑地進入了那座屍立如林的享殿,雙手扶在扶乩沙盤上,卻被不知哪裡來的孤魂野鬼毒罵詛咒了一頓,於是悻悻而歸,這場面就連黃稷都不知所措。
但從那天起,林震南就經常做一個怪夢,直到近日也沒有消散……
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嘈雜,發出聲音的卻不是熟悉的林修,而是田歸農的手下。
林震南的耳功沒有丟,能聽出他們發出的聲音忽然嘈雜了一倍有餘,似有許多人熙熙攘攘地擁堵在了一起,陌生的畫素不相識的路人,很快就傳來了刀劍交擊的聲音,不斷有血濺聲、詈罵音響起。
田歸農察覺到門外的不對勁,卻更加急切想要逼問出林震南的口供,冰冷的劍鋒緊貼著他的脖子,一點點刺入了面板之中。
林震南早已麻木,意識也隨著疼痛被驅逐去軀體,忽然又想起了享殿裡的見聞。
那扶乩沙盤上有些字跡不斷地謾罵著他的無能懦弱、因循妥協,詛咒他也淪落到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場,毒罵的蜿蜒筆跡中還有斑斑點點的沙痕出現,彷彿是有人一邊書寫、一邊落淚。
那些顛倒混沌、反覆出現的夢中,他回到了滿腔熱血的青年時期,但他夢見的,卻不是那個窮困潦倒的江湖標師。
他夢見自己衣著綢緞貴不可言,身處一場奢華至極的壽宴。席上似乎是在做七十大壽,大宴的各路江湖英雄在座,祖父命孫兒試演武功。
林震南其時不過一十六歲,聞言盎然出席意氣風發,隨手挑劍滅燭,一指定穴,各位英雄看了無不讚嘆……
生死幻滅彷彿近在眼前,宛如切膚之痛,他也在夢裡看著林震南從年輕到中年,直到家中忽然遭逢惡徒襲擊。
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早就變成了唯唯諾諾的商人,武功也廢馳多年,隨手就被對方弟子挑落兵器,打折鼻樑。鏢局被屠殺殆盡,林氏全家也都亡於人手,林震南卻只剩軟弱無力,彷彿當初壽宴上的少年英豪,只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場。
林震南的視線依舊模糊,可能是因為田歸農正扼住他的喉嚨,他腦海卻越來越混亂,已經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夢幻,也分辨不出他是壽宴上的少年英雄,還是破落標局的無名之輩。
“誰是林震南……”
“林震南是誰……”
“我是誰……”
“誰是誰……”
耳邊的聲音更加嘈雜,他只感覺世界越來越遠,就連眼前朦朧的影像也染上了灰黑,死氣沉沉地越飄越遠,自己則沉重無比地閉上了眼……
“爹爹……救我……”
一聲驚呼明明像隔著水面傳來,卻在他腦海中如閃電炸響,林震南已經模糊朦朧的世界忽然晃動了一下。
他沒有睜眼,可無數肉眼不可見的光線從四周投射下來,恍恍惚惚地飄落在地,照亮了眼前的世界。
他在此刻,忽然看清遠處的模樣。
那裡不是林修,而是一襲白單覆蓋在一具冰冷僵硬的軀體身上,那是一個曾經喊他爹爹的人,已經再也不會開口了。
全身的情感在那一刻從他身上迅速抽離,又隨著炸動的心跳,狠狠落回了這具身體裡,四肢百骸中被悸動的情感所充斥,幾乎就要炸裂,狼狽掙扎的動作似乎被什麼東西佔據。
田歸農掐扼住咽喉的手忽然被反抓住,一隻手指瞬間點在他手背的穴道上,讓田歸農瞬間右手麻痺失靈。
他驚駭欲絕地想要抽手,卻發現頭破血流的林震南起身速度比他還要快,反擊動作也比他還要迅烈。
見對方明明雙目緊閉,身手卻快如鬼魅,田歸農立刻將麻痺的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抽出天龍寶劍迎敵,想要以爐火純青的天龍門劍法以長擊短、逼退對手。
林震南雙指豎起並在一處,指尖有凜冽的氣勁吞吐不定,緊逼著田歸農的要害而來。
可林震南雙指幻化出虛影,手指連連擊打在劍脊之上、彷彿雙劍交擊發出了鏗鏘之聲,如此以指為劍,竟然再次壓制住了全力以赴的田歸農。
田歸農白袍上猛然被割裂開一道大口子,面板上也滲出鮮血,這讓他不禁大驚失色。他手中冷光閃閃的天龍寶劍也被隨手奪過,凌空劃出一道玄奧的痕跡,羚羊掛角般抹過制住林平之的幾名鏢師脖子。
此時漫天都是血霧飄灑,幾名天龍門鏢師正要持刀扎入林平之的手腕,就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脖子,艱難呼吸無果之後,頹然倒地再無氣機。
田歸農雙眼顯露出恐懼之色,這樣的劍法飄渺無跡,一劍既出還以劍氣分化七路,殺機渺茫難尋防不勝防。
身邊廊柱有自己的掌印,可面前劍刃劃出之後,劍氣仍能在地磚上留下一道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