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柝聲倏然遠去,林平之裹緊單衣站在寒風裡,再次挺起胸膛看向門縫。
這一次,即便他耳邊又聽到了窸窣瓦片碰響的怪聲、眼角又瞥見白影飄落的鬼影,眼神裡也只剩下堅定和果決。
…………
入夜很久了,林震南卻坐立不安地等待著。
福州城宛然「打殺哉」的夜柝聲去而復來,夜夜皆然,林震南初來時曾聽當地人說“三山兩塔冶城間,聽塔鈴而知禍作”,就總是聯想到古書上,那些似是而非的福禍預兆。
看著那面黑底金字的“南綠林總盟主”御匾,林震南喟然不語,緩緩閉上眼睛,略微撫慰疲勞到極限的神經。
忽然,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從前門鑽了進來。
“總鏢頭,我回來了……”
史鏢頭的身影從夜色中緩緩浮現,快步走入了福威鏢局那掛著“福在威前”廳匾的大廳裡,看到了御匾略顯嫌棄地抿了抿嘴,這才來到仗劍端坐的林震南面前。
林震南聽到聲音緩緩睜開了眼睛,雙眼佈滿了血絲,略顯沙啞地說道。
“事情辦的怎麼樣?”
史鏢頭長出了一口氣,僵硬地活動了一下前幾天受傷的肩頭。
“放心吧總鏢頭。”
他神色詭秘地一咧嘴,有些得意地說道,“我親眼看著出去的,沒有任何問題,您放心好了!”
林震南得到了這個意料之中、卻心繫萬分的答案,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那就好。你到後院伙房,把華師傅叫出來,我有事要和你們說。”
史鏢頭領命匆匆而去,又匆匆地回來,這次還帶回了一個有著圓圓胖臉的中年男人。
“總鏢頭,您找我是嗎?”
伙房的華師傅剛睡下不久,近來鏢局的事情也讓他壓力頗大,本來樂天知命的一個人也開始坐立不安,此時的胖臉上就明顯帶著憂慮。
“好讓您知曉,如今伙房、鏢舍都快囤放滿了,再下去只能擺到前院了。”
林震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說下去了。
林震南看著兩人到齊,想從大堂中的太師椅裡站起來,體力卻早就在長達數日的、與御匾的無聲對峙中消耗殆盡,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
史鏢頭趕忙上前攙扶,結果林震南不慎拍到了他肩頭的叉傷,瞬間齜牙咧嘴了起來。
“嘶……總鏢頭,你要小心身體啊!”
史鏢頭也不聲張,忍過陣痛才扶著林震南站好,愣是不敢讓林震南挪開手。
“史鏢頭,華師傅。”
林震南婉拒了攙扶,站起來緩緩說道,“這幾日晝夜籌劃,終於把福威鏢局上下百餘人盡數秘密送出福州城,保留住了總號的元氣根基,二位實在功不可沒。”
兩人一言不發地看著林震南,眼中卻全是喜憂參半的神情,甚至有了幾分的泫然,就因為這一切太不容易了。
林震南看著遠處,大廳燭火跳躍著照在他的臉上,隨著光影遊移不定,使他表情雖然毫無變化,卻分明地呈現出了苦樂憂歡種種情緒。
“減兵添灶之計已然奏效,我的心裡卻還是有幾許的不安。約定好的暗號沒有從城外傳回,也許是欽差封城太嚴,大概是我多心了。”
林震南說道,“隨著鏢局風頭過去,福州城如今的注意力,都被那欽差的逆施倒行所轉移,史鏢頭你明天,就以傷勢轉重的名義到仲仁醫館尋醫問藥,先不要回來了。”
隨後他轉過頭,從袖中掏出一張票據,“華師傅,這一百兩可以到鏢局各處分號兌領,你就帶著孩子藉口回鄉探親,明天離開。憑你這一手高超廚藝,就算不願去分號任職,想必也無大礙。”
兩人聞言皆是感動不已,對林震南的心思縝密妥帖,頓時佩服之至。
史鏢頭更沒想到,原本只在話本評書裡聽見的“減兵添灶”之計,竟然能在林震南手裡玩得出神入化,不禁讓他驚為天人。
林震南在福州經營許久,向來堅持福在威前、以和為貴,把交遊善友的商道貫徹到底,與尋常形似黑社會的江湖人士截然不同。因此城中各方訊息,依舊可以透過不同渠道,彙集到林震南手中時,幫助他發現問題的所在。
這幾日他雖然被命閉守鏢局、謝客往來,可並沒有因此而壅塞耳目,茫然無知。
他知道耿精忠發瘋,知道欽差搜捕白蓮教,知道三坊七巷被掀了個底朝天,更知道自從田歸農被嚇退之後,一些對福威鏢局的謠言就或有意、或無心地流傳開來。
這些鬼蜮伎倆在平時不足為懼,但在這個風聲鶴唳的危險時刻,林震南無法坐視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