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兩晉士人自視甚高,青鳥術在他們手中使用興烈尤劇,中書監張茂先不忍人間荼炭,便稱有人入宮盜書,將青鳥術毀去,避免了晉人進一步揮犀為禍。”
“上清派當初楊羲偶然閱得,將其符籙引子省去,刪減為上清降真之術,並靠它得魏夫人華存降真傳道,開啟一派源。可即便刪減仍有危險,故此被陶弘景仙師封入墓中,只留下民間流傳的粗劣扶乩之術。”
“隨後雖然有宋徽宗大建降真壇、元庭刮地三尺,幸而沒有再釀成大禍。可我畢竟猜不到,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時候,竟然已經有人用降真之術喚過漢哀帝,把當初最最恐怖的漢宮青鳥之術,反向復原出來!”
隨著元化子音調越來越高,紅陽聖童臉上也不再掩飾期待之色。
沒錯,他手中的不是刪減過的上清降真術,也不是民間扶乩請神術,而是最最原本、當初傳行詔籌祠西王母的古老術法,得自武夷第十六洞天的漢宮青鳥術!
隨著四支漢元壽宮香在他們手中點燃,嫋嫋升騰的青煙幻化出無數奇景,異香再一次嵌入了仙霧之中,紅霞滿布的天際忽然像是被施加了重力,從六甲神將頭頂開始坍塌,一點點消墜於地面。
那景象,就像是虛幻的造物忽然臣服於現實的法則之下,露出原本真實的形態。
紅陽聖童緩緩看去,只見仙霧坍塌的崩決景象面前,是一堵足以直通天穹的崖壁。南朝梁陳之間的顧野王堅定地認為,懸棺是“地仙之宅”,只有像神仙那樣擁有騰雲駕霧的本領,才能把屍體藏入如此險峻的峭壁之上。
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這座高山險峰,巍峨聳立如同天柱地維,上面有無數個石洞巖窟,數以千計或乾癟、或彎折、或殘缺、或畸形的屍體,正洞藏在其中、隱隱肢體似在晃動。
這些滿是蛛絲塵埃的軀體,此刻全都曝露在黑夜紅霞之中,從裡面傳來了幽幽不絕的簫管之聲,如泣如訴,伴隨著一道無法想象的鳥狀黑影忽然在高山上掠起,引動了潛伏在黑夜中的一切不明物。
“是大鵹!這一定是三青鳥中的大鵹!”
昇天降地的仙人們婆娑起舞的身影,在高峰萬丈之上猛然出現,龐大臃腫到為這個世界所不容,更高處雲翳般的一個婆娑影子,是同樣巨大的漆黑巨樹在荒唐地抖動著葉片。
樹幹上長滿了扭曲不明的芽孢,似乎快速地生長著,直至徹底脫離母體,從高山之上轟然墜落,飄飄灑灑就像是一場巴山夜雨。
那芽孢隨著墜落變換著形態,快速經歷著枯榮生死,直到猛然落地,才化為一段枯樹皮般,通體黝黑無光、扭曲堅硬的東西。
“王母曾對漢武帝說過,仙樹在清天三千年一生死,若落於凡間濁地,則一日便要歷盡三千年生死,是絕對無法開花結果的。”
紅陽聖童瞥見墜落的地點,飛奔出陣,顫抖著拾起那東西,“葛洪仙師曾說服用靈芝加上導引之術,可以得到長生不死。那樹是《山海經.海外南經》記載的不死樹‘甘木’,這樹身上長出來的東西,必定是由樹幹萌櫱的長生不死芝了!”
“《峋嶁昇仙書》果然沒騙我!”
他手捧著長生不死芝忽然站起身來,看著不遠處的元化子猛地發問——哪怕是在狂喜驚亂的時候,這位白蓮教老謀深算的“聖童”,依舊沒有失去對外界的警惕。
“真人,你若是覺得我所做是錯的,為何不阻止我?”
他的眼神如鷹隼一般凌厲,直勾勾地盯著老道士,滿是與外表不符的老辣陰忍,“莫非你只是嘴上說說,心裡也想看看漢宮青鳥之術的本來面目?!”
言畢緊握著手中枯枝般的仙芝,哪怕在他眼中,此時的宴仙壇上滿地都是這樣的東西,紅陽聖童卻下意識地覺得,眼前之人一定想要奪走自己手中之物。
“貴人,你可知道這漫山遍野的不腐之屍,來歷各不相同。”
元化子施施然坐著,盤膝垂眼不為所動。
“最不幸的,是誤入這裡死於黑煞白煞的可憐人。他們懵懵懂懂、屍骨無存。”
“隨後,就是對仙宴有所瞭解,懷著一腔長生之志心嚮往之的人。不管是成仙還是長生,這裡都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可是自古以來深信不疑早已無法改變,才有大王、縵亭連峰漫山的崖棺古屍。”
“再其後,是詳究內情、精通方術如你我一般的人。我們來到這裡的目的很明確,手段也齊備,按照步驟做下去,老道相信都能達成目標。”
“你的目的是什麼!”
紅陽聖童躲入六甲神將身後,姿態警惕萬分。
“自古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你若是把葛洪仙師的《抱朴子·黃白》一章再認真讀下去,就會知道他說的是‘硃砂為金,服之昇仙者,上士也;茹芝導引,嚥氣長生者,中士也;餐食草木,千歲以還者,下士也’。”
元化子侃侃而談,語氣中多有不屑。
紅陽聖童猛然又警惕了起來,狀若癲狂地高舉手中長生不死芝,怒問道:“你說我沒辦法仙蛻長生?!”
面對著滿山蕭條的崖屍景象,元化子依舊古井無波,緩緩抬頭。
“長生之路何其難走,就連葛洪仙師都只說‘硃砂為金’的鼎爐外丹,沒參透內丹之術。真要在這場架壑昇仙宴中虹舉高去,有所成就,就必須要得金丹之妙。這也是白玉蟾仙師連朱夫子都秘傳不宣的東西。”
紅陽聖童嗤笑道:“我服仙藥未必不能蛻化升真,你身上也未有金丹在腹,說這些閒話還有什麼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