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摧馬上前,數十步外,便是陶大勇。
連匹馬都沒有的陶大勇拄著長槍叉腿而立,光著膀子的他,身上橫七豎八滿是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疤,新傷疊舊疤,層層疊疊,也不知到底受了多少傷。
他們沒有騎兵了。
所有的騎兵,都由秦敏帶出去了,只怕此刻尚在與完顏八哥等人纏鬥。而現在他們面臨著的,卻是張超帶領著的龍衛軍騎兵。
“陶大勇,放下武器投降,張某保你妻兒無事!”張超怒喝道。
陶大勇仰天大笑,用力地頓了頓手中長槍,道:“太尉,今日事敗,陶某一家自當隨陶某一齊共赴黃泉,豈會留在這世上任人欺凌,此事,便不勞太尉你費心了。”
“堂堂大宋將軍,舉兵謀反,落到今日下場,更是連累定武軍數千軍兵,上萬眷屬,陶大勇,你心中可安?”張超舉槍戟指對方,吼道。
陶大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踏前一步,道:“太尉,你可知我定武軍共有多少人?”
張超愕然,定武軍一軍編制二千五百人,有的將領吃空額,便不足額,但也有的將軍有錢,便養得多一些,但也絕不會超過三千人。
“定武軍成軍二十年,陶某是第八任統制。前七個統制,都死在疆場了。”陶大勇厲聲道:“迄今為止,定武軍一共有兵八萬五千四百三十二人。可今日隨著陶某一起起事的,不過二千七八五十一人,剩下的人,太尉可知哪裡去了?”
張超一時瞠目不能答。
陶大勇接著道:“八萬五千四百三十二人中戰死疆場的二十年間一共六萬三千七百三十五人,殘疾退役者一萬零一百五十五人,真正全須全尾的活下來能死於床榻的,還不到一萬人。太尉,你可知道,死去的這些人,是他們的太爺爺、爺爺、叔伯、兄弟,太尉,你可知道,我們這些邊軍一輩接著一輩,一年接著一年的走上了疆場,為的就是守護大宋的邊疆,為的就是捍衛大宋的安寧,可最後,我們得到了什麼?”
張超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卻是說不出什麼。
陶大勇笑了起來:“我陶氏一族,二十年間,戰死了三十七名男兒,我祖父、父親,都是死在沙場之上的。像我這樣的家族,邊軍之中你可知有多少?我定武軍如是,信安軍,廣信軍,安裕軍何償不是如此?”
“你陶氏數世忠心耿耿,到了你卻反叛謀逆,你,就不怕辱沒了祖宗顏面嗎?”張超吼道。
“顏面?”陶大勇嘆了一口氣:“太尉,當真是力不能及,戰死沙場也就罷了,就算是指揮使誤,死得不值也便罷了,哪有百戰百勝的將軍,哪有十拿九穩的勝利呢?可是我們不該死在莫須有的指控之下,我們不該死在莫名其妙的冤案之中。”
張超聞言,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城牆,城上,冠蓋之下,趙瑣那陰沉的面孔清晰可見。
“定武軍上京,大家歡欣鼓舞,以為他們得到了無比的榮耀,從此將成為天子親軍,可是迎接我們的,不是榮耀,而是屈辱。一個個在沙場之上視敵人如無物的勇士,在這裡便成了垃圾一般的存在,被人任意的侮辱。這難道就是我們該得到的嗎?”
“信安軍、廣信軍裡的同袍死得不明不白,死後還背上罵名,也是他們奮鬥數十年,死傷無數人的回報嗎?”
“君之視臣為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君之視臣為犬馬,則臣視君為國人,君之視臣為草芥,則臣視君為寇仇!”陶大勇再次重重地頓了頓手中帶血長槍,大聲道:“太尉當比我等這些魯莽之輩更曉得這些道理。”
張超嘆了一口氣:“張某隻曉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望,子不得不亡。陶大勇,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陶大勇回顧左右數名將領,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太尉,上四軍這些兵眾,恕我直言,就是一堆垃圾,如果遼人打來,太尉想靠著這些人去抵禦遼人的話,那大宋只怕要亡國無日了。今日我等既然必死無疑,那就讓朝廷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武勇之師。太尉,你可做好準備了?昔日蕭長卿十騎挑落上四軍百名騎兵,今日陶某兩千邊軍挑一挑五萬上四軍。”
“狂妄!”
“找死!”
張超還沒有說話,身後曲珍、黃淳等一般上四軍高將領倒是勃然大怒,紛紛出言喝斥。
陶大勇卻是理都懶得理他們。
手中帶血長槍高高舉起。
隨著他舉起長槍,身後,兩千邊軍同時舉起手中刀槍。
哈!
一聲吶喊,聲震九天,萬人色變。
陶大勇長槍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身後兩千邊軍的陣容旋即變陣,形成了三個錐形攻擊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