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後面這個男聲的強勢加入,這兩道聲音終於漸漸壓退了恐怖的夢魘。漸漸的,夢魘的聲音越來越淡,直到最後,終於退卻。
而倒在地上只餘喘息之力的李可,也睜開了自己虛弱的眼睛。
無盡的黑暗漸漸淡薄,光明漸出,到最後,渲白了整個世界。
白芒刺痛了李可的眼睛,他吃痛的閉上,卻聽耳旁有讀書聲。
“木香理乎氣滯;半夏主於溼痰。蒼朮治目盲,燥脾去溼宜用;蘿蔔去膨脹……”
李可急忙睜眼,發現自己又站在了四合院門外,上面還是寫著“北平醫學校”幾個大字。
不等李可思考,他發現自己已經處在了教室之中。
李可看向了窗外:“我怎麼進來了?我上次不是站在外面嗎?”
“不對。”李可突然警醒,“我怎麼會記得上次做夢的場景?”
“不對。”李可再度警醒:“我現在也是在做夢!”
“不對。”李可第三次警醒:“我怎麼會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做夢?”
“傷寒論第15條。”突然講臺上傳來了聲音。
李可抬頭看向講臺,下意識翻開隨身帶著的書本。書一翻開,他就已經忘記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彷彿前面那一瞬清醒根本不存在。
臺上,是面容嚴肅的左季雲先生:“太陽病,下之後,其氣上衝者,可與桂枝湯。這便說明了桂枝有降衝作用。”
“《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篇中說的‘小青龍湯下已,多唾口燥,寸脈沉,尺脈微,手足厥逆,氣從小腹上衝胸咽,手足痺,其面翕熱如醉狀,因復下流陰股,小便難,時覆冒者,與茯苓桂枝五味甘草湯,治其氣衝。這方子裡面其實也只有桂枝一味藥是降衝的。”
“隨後的‘衝氣即低,而反更咳,胸滿者,用桂苓五味甘草湯去桂,加乾薑、細辛,以治其咳滿。’既然衝氣已經降下來了,那就沒有必要再用桂枝了,所以仲景去了桂枝。”
“還有《傷寒論》第117條‘燒針令其汗,針處被寒,核起而赤者,必發奔豚。氣從少腹上衝心者,灸其核上各一壯,與桂枝加桂湯,更加桂二兩也。’還是桂枝湯治奔豚氣上衝,只是多加了二兩桂枝,沒有別的藥……”
隨著左先生的講述,李可眉間的疑惑漸漸淡去。
左季雲先生繼續往下說,開始詳細地講述桂枝湯類最後三方,還有麻黃湯類方,正是今天李可細讀的內容。
李可也如飢似渴地聽著,這一次條件還不錯,至少是在室內,只是他沒有在座位上,而是坐在角落,跟旁聽生似的。
不過其他人好像也沒有發現這裡還坐著一個人。
還有就是今日的左季雲神色更為嚴肅。
講完了今日李可研讀的那些內容之後,左季雲先生道:“今日的課程,就講到這裡,下課。”
說完,左季雲先生對著眾學生微鞠一躬,準備走了。
“先生。”教室裡面站起一位學生喊住了左季雲:“《社會醫報》已經刊登出來餘賊的廢止中醫提案了,聽說會議已經透過了,這是真的嗎?”
左季雲側著身子,看著門外,沒有扭過臉。
“先生。”又是一個學生站起來:“中醫必須接受西醫培訓,若不接受,則不可執業。若不透過西醫考核,亦不可執業,這……這真的會實行嗎?”
左季雲依舊沒有轉過身子。
“先生。”第三個學生站了起來:“就算拿到執業證書,也僅獲批數年而已,並且以後不再第二次發放證書,這……這也是真的嗎?”
“先生,他們不讓開辦中醫學校,我們這個學校不能辦了嗎?”
坐在最後的旁聽生李可停下了記錄的動作,抬頭緊張地看著幾人。
左季雲先生終於轉過了身子,緊繃著臉,看著幾人。
最後班長站了起來,神情緊張和惶恐,問:“先生,中醫真的要亡了嗎?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啊!”
誰能想著這群學生學著學著,還沒畢業呢,結果整個行業亡了。
左季雲先生看看幾人,又看看全班神色惶恐的學生。
他的神色反而漸漸平靜下來,甚至嘴角還微微往上拱了拱:“稍安勿躁,或許不會像你們想象的這麼糟,一切有我們這些先生來處理。諸君,自習,看書,勿吵。”
平靜地說出這幾句話之後,左季雲先生慢慢邁步出門。
一眾眼神中全帶有絕望之色的學生齊齊看著走出門外的左季雲,他們老師竟然連個解釋都不肯給。
而坐在最門邊的李可看的真切,左季雲先生出門之後,身子很明顯打了一個劇烈的趔趄,他急忙用手扶住了牆,才不至於摔倒在地,其實他的內心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