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百感交集,裴越這次之所以陷入一場聲勢浩大的陷害,除了天家對他的忌憚和朝中忠臣的擔憂之外,恐怕也有很多人在暗中推波助瀾。畢竟只要裴越倒下,他在朝堂和軍中的勢力肯定會遭到清洗,意味著會有大量的官位與軍職空出來。
京都最不缺的便是鑽營之輩與閒散武勳。
他忽然明白過來,吳太后這不僅僅是許諾,更是一種只能意會的威脅——
你若不想做,都中有的是人願意站出來。
至此,蕭瑾很清楚自己必須要表明立場,而且這個決斷並不困難,無論是為自身的權勢和家族的興衰,以及開平帝對他的賞識和提攜,最重要的是如果再不表態,恐怕他會走在裴越前面。
他目光逐漸銳利起來,躬身行禮道:“娘娘,依臣之見,守備師可留一萬五千人鎮守京都,永仁坊那邊則由禁軍負責。臣會親率守備師兩萬大軍前往圜丘壇,勤王救駕扶保天子,將一眾反賊全部拿下。”
吳太后面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欣慰地說道:“家國重任,左軍機一肩挑之,此乃大梁之幸。”
從右到左,只是一個字眼的變化,卻彷彿已經底定朝堂未來數十年的格局。
走出景仁宮後,仰頭望著正午時分熾熱的陽光,蕭瑾臉上的笑意略顯苦澀。
人在局中,終究無法倖免。
他在數十名親兵的簇擁中來到北城守備師衙門,剛剛走進正堂便見現任主帥、定遠侯裴城起身相迎。
見禮過後,蕭瑾凝望著面前年輕人沉重的臉色,便寬慰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裴城欲言又止,他很想說裴越絕對不會背叛大梁,但是如今看來一切都朝著他不願看見的方向發展。圜丘壇內的刺客,外面虎視眈眈的北營平南衛,都中似乎早有準備的背嵬營,以及永仁坊外一槍斃命的內侍省少監侯玉。
如果不是謀反,又怎會發生這麼多變故?
只是他心裡依然猶豫,是像先前對蕭瑾表態那般提兵出京平叛,還是堅持為裴越辯解?
蕭瑾似乎看穿他心中的糾結,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會留下一萬五千人,你用心鎮守京都。”
裴城微微一驚,瞬間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蕭瑾沒有繼續解釋,又道:“我囑咐過陳安,鑾儀衛的人不會去襲擾定國府,你不必擔心。”
裴城聞言頗為動容,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只能嘴唇翕動。
蕭瑾笑了笑,抬頭望著正堂內懸掛的那副匾額,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晉王謀反,其實我也不相信,但是你我怎麼認為並不重要,因為世人都會相信他已經背叛大梁。如果換做別的人,哪怕是當初的王平章,我都不會有絲毫猶豫,畢竟這可是極大的功勞。然而要對付的人是晉王,我雖然已經領受太后的懿旨,心裡卻依舊十分忐忑。”
他收回目光,望著裴城說道:“此番出京,無論是勝是敗,都由我獨自承擔。你還很年輕,不要趟這趟渾水,留著有用之身將來才能實現你的抱負。記住,無論最後回到京都的人是誰,你都不要負隅頑抗,更不要輕言捨身。”
“侯爺……”裴城雙眼微微泛紅。
他如何能夠忘記,自己初到西境邊關時,幾座大營的主帥都不願接收定國府的大公子,只一味哄著他,顯然不願在裴家式微的時候招惹麻煩。只有時任虎城主帥的蕭瑾毫不嫌棄,不僅教會他太多的道理,還讓他在驚羽營中得到長期的磨礪。
至於往後,蕭瑾更是親手將他推上高位。
從驚羽營統領到西城衛指揮使再到如今的守備師主帥,兩人雖無血脈關聯,但論親近程度不遜於親生父子。
蕭瑾笑容溫厚,他知道裴城不善言辭,因此從容地說道:“我家中那些不肖子弟,指望他們洗心革面怕是很難,你也不必太過費心。倘若這次我……你只需儘量幫我護住他們的性命,如此便就足夠了。”
裴城躬身行禮,一字字道:“末將定不負所托。”
蕭瑾頷首道:“我相信你能做到。當然,勝敗猶未可知,晉王也不一定就能算盡天下人心。就這樣吧,你好好活著。”
他如往常一般抬手拍了拍裴城的肩膀,然後轉身走出正堂。
京都守備師兩萬精銳,豎起平叛大旗,在蕭瑾的率領下出北門,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