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陽府城,寧國大營帥府所在地。
頭髮花白的冼春秋站在廊下,望著庭院內明媚的春色,雙眼略顯失神,手指深深掐著掌心卻恍若未覺。
從北岸匆匆趕回的冼小石無比擔憂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昨日一個噩耗傳遍邊軍,建安城內突起叛軍,攻入皇宮之後將天家眾人一網打盡,然後控制京城且關押不配合的大臣,朝廷竟然落入叛賊之手——此事當然不是冼春秋派人宣揚,但他亦無法阻止訊息在私下的傳播。
能夠勉強彈壓住軍中的恐慌,這已是冼春秋數十年建立起來的威信在發揮作用。
冼小石艱難地道:“父親,大勢已去……”
他雖然不知道建安之亂的細節,但是大概能猜出為何會發生此事,多半是朝中那些見風使舵的賊子聯合起來,打算用這樁功勞進獻北梁,以此為晉升之階。眼下整個戰局極為不利,西線戰場上樑軍攻勢愈發兇猛,茶陵和平武兩地恐怕守不了太久。
天滄江上雖然大周水師還有一戰之力,然而北梁水師用水雷封鎖江面,他們有力使不出。
至於方謝曉麾下主力,只要平江鎮一日沒有奪回,那些驕兵悍將定然無法安心作戰。
冼春秋眼神冷厲,胸膛微微起伏著。
兩名風塵僕僕的將官同時走進庭院,來到近前行禮之後,左邊那人說道:“啟稟侯爺,鎮國公回覆,他已知曉建安城的變故,請侯爺不必太過擔憂,他會即刻派遣石門關精兵南下京城勤王救駕!”
冼小石心中稍稍安定。
如果不能解決建安城的叛亂,整個朝廷都會陷入癱瘓,邊軍的後勤輜重再無支撐。如果再考慮到這件事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屆時根本不需要梁軍發起攻勢,周軍定然不戰而潰!
然而冼春秋的神情愈發冷峻,轉頭望向另一名將官。
那人面色惶然地道:“侯爺,數日前平江城內的梁軍傾巢而出,禁軍大敗潰逃,主帥霍侯爺壯烈殉國!”
冼春秋的身軀猛然一晃。
冼小石連忙上前扶住,見老父陡然間面如金紙,不禁恐懼地喊道:“父親!”
冼春秋抬起顫抖的左臂指向北方,斷斷續續地道:“傳令你兄長……退兵……方謝曉已不可信……”
冼小石意識到一個極為恐怖的可能,顫聲道:“是,父親。”
春光無限好,然而他眼前卻浮現末路之景。
……
江陵城南方,承北大營。
帥帳內僅有數人,除鎮國公方謝曉和三位忠心大將之外,還有一位不滿二十歲的年輕男子。
方謝曉面無表情地坐在帥位上,桌上擺放著幾份書信。
最左邊那份是他留在建安城內的心腹送來,上面記錄著建安之變的大概情形。
右邊那份則是裴越的親筆勸降信,言辭懇切發乎真心。
中間那份乃是以慶元帝名義送來的詔書,上面的內容不言自明。
一位大將沉重地說道:“國公爺,禁軍敗了,三萬人不是梁軍兩衛的對手,成功逃脫者不足三成。”
“知道了。”
方謝曉語調低沉,抬頭看向幼子方雲驥。
“父親……”方雲驥欲言又止,他並非貪生怕死之輩,然而即便他不懂大局,也知道如今對於方家而言,生死存亡就在一念之間。
方謝曉默然不語。
禁軍覆滅,建安城和平江鎮都在裴越的掌握之中,北岸梁軍蓄勢待發,局勢已經無比清晰。
良久之後,他平靜卻又悲哀地說道:“傳令臨江大營,放棄沿江三處渡口,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出營。”
“是,國公爺。”
“派人去平江告訴裴越,我會親自前往與他相見。”
眾人面面相覷,方謝曉卻緩緩靠向椅背。
他閉上雙眼,不再多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