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帝道:“朕確實不信。”
徐初容點點頭,繼續道:“陛下反覆無常,總是被人牽著鼻子走,渾不似一位有主見的君王。兩年前鎮國公提出奇襲江陵之策,陛下欣然同意,一戰折損數萬將士,又賠償北梁兩千萬兩白銀。這次陛下又被拒北侯說動,明知不可為而強行起兵,有多少大周兒郎葬身北境?有多少人家門前掛白悲痛難抑?”
慶元帝臉色逐漸發青。
他很想告訴徐初容,北梁南下之勢不可避免,如果不抓住梁吳鏖戰的機會,大周的疆域只會逐漸被對方蠶食。但他同樣明白,此刻言語的力量何其蒼白,他身為大周皇帝必須要對所有決策負責。
然而徐初容又道:“可是這與我有何關係?裴越曾經說過,我只是一個家境優渥的女人,不適合談那些家國大事。”
慶元帝心中一震,沉默片刻後嘆道:“朕明白了,你是因為裴越才背叛朕,這些人也是因為你和裴越的關係才聚攏在你身邊。”
“呵呵。”
徐初容面無表情地笑了一聲,然後說道:“陛下說對了一半,他們自然是因為裴越的緣故,才甘願聽從我的命令。至於我……或許陛下早已忘了,我只是一個很幼稚很簡單的女人。”
慶元帝終於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眼神旋即變得複雜起來。
徐初容昂著頭,語調中有了幾分怒意:“陛下可還記得,我與公主姐姐有多麼親近?陛下出賣公主姐姐,家父追隨陛下出賣我,或許在陛下和家父看來,在天下大局和國朝安危面前,區區一介女子的命運算什麼?棄如敝履也好,隨手丟棄也罷,只要為了你們這些大人物心中的煌煌大業,她們就應該心甘情願接受一切悲慘的結局。”
她往前邁了一步。
“如果北梁新君不是重情之人,如果裴越沒有憐憫之心,陛下可曾想過公主姐姐和我的下場?所謂大周公主,所謂徐家千金,淪落到那些粗魯軍漢手中,左右不過是供人取樂。若是運氣好些,或許會被某位大人物收作姬妾,終究不過是一介玩物罷了。”
她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人活於世,各有艱難。陛下有不得已之處,家父肩上扛著清河徐氏的生死存亡,然而這終究是你們的道理,又與我們何干?你們今日可以為了所謂大業拋妻棄女,明日自然會為一己私利放棄所有骨鯁之士。所謂艱難抉擇,不過是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而已。”
慶元帝瘦削的身軀微微一晃,臉色愈發蒼白。
徐初容低下頭,抬手擦了擦眼角。
她很快又抬起頭,臉上掛著略帶譏諷的笑容道:“整整兩年時間,陛下從未過問公主姐姐在北梁的境況,亦不曾表露過絲毫愧疚。想來堂堂天子不願承認自己犯下的錯,既然你們這般自私,那我總要為公主姐姐和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她稍稍停頓,一字字道:“這便是今日我站在陛下面前的原因。”
從始至終,她的態度都很平和,然而這些直白淺顯的話語卻像鋒利無比的刀劍,將慶元帝藏於心底深處的虛偽悉數剜出。
一片血淋淋。
大殿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只見皇后和太子被人押進殿內,大梁太史臺閣五處掌事左思來到徐初容身旁,恭敬地道:“徐姑娘,宮內各處皆已掌控。”
徐初容微微頷首道:“請陛下、皇后、太子三人暫住此地,你親派精銳保護他們,同時我會讓另外三股人手在大殿內外交叉監守。”
左思敬佩地道:“是。”
徐初容不再看向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的慶元帝,對其他人說道:“諸位,請隨晚輩去偏殿議事。關於接下來城內一些人的處置,以及對邊境軍隊的詔令,還望各位長輩多多指教。”
眾人連道不敢,然後緊隨徐初容的身影向外走去。
兵勇們在各自主將的帶領下將所有內監一個不留地押送出去,只留下太史臺閣的高手。
大門緩緩關上,陽光就此隔斷,殿內的光線再度昏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