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后凝望著周遭富貴雍容的陳設,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與開平帝在此處的點點滴滴,驀然間一股劇痛湧入心尖,她默默自語道:「陛下,臣妾不會破壞你留下的大好局面,但是那些害死你的人,又豈能安然無恙地活著?」
……
西城,祥雲號總店。
裴越走進後院一間偏僻的屋子,馮毅和蓋巨帶著親兵們守在外面。
屋內光線略有些昏暗,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藥氣。
床上躺著的那人見到裴越的身影,連忙掙扎著要爬起來行禮。
裴越走過坐在床邊的交椅上,淡然阻止道:「不必多禮。」
傷者便是曾經在古水街上刺殺裴越,然後數次逃脫太史臺閣和鑾儀衛的追捕,於最後一戰中帶著上百名鑾儀衛高手,誤入南周冼家死士藏匿小院的北疆刀客謝懷靜。
望著這位年輕國公溫和的面容,謝懷靜不禁想起那日在廟后街上,只因為多看了裴越一眼,便被他麾下如狼似虎的親兵們盯住,最終被對方堵在偏僻之地。其實他壓根就沒有想逃,因為在接連不斷的閉門羹之後,他已經走投無路,根本沒有門路救出恩人的血脈。
裴越需要一個敢於赴死的頂尖高手協助自己佈局,謝懷靜則希望這位國公能夠伸出援手,至少要讓郭林喜留下一個兒子。
雙方一拍即合,便有了前段時間都中的風起雲湧。
裴越注意到此人的臉色十分蒼白,顯然那一天在鑾儀衛和南周死士的混戰中,他為了逃走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便緩緩道:「今後有什麼打算?」
謝懷靜老老實實地答道:「承蒙國公爺恩典,待郭家後人從上林獄出來後,草民便會帶著他返回化州,從此隱姓埋名過安生日子。」
宣德伯郭林喜因與王平章有關聯,早早便被處死,他的幼子如今被關在上林獄中。
裴越沉默片刻,悠悠道:「其實你也知道,我不是沒有別的人選來做這件事,只不過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讓自己的人用命去冒險。正好你在這個時候出現,既然你有所求又不懼死,兼之武道卓絕非常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才答應同你做這個交易。」
謝懷靜垂下眼簾道:「國公爺恩重如海,草民感激不盡。」
裴越搖頭道:「我想說的是,郭林喜的下場已經註定,你似乎沒有必要跑來京都做這件事。」
謝懷靜面上浮現一抹苦澀的笑容,見裴越頗為好奇,便低聲說道:「國公爺,草民本京都人氏,幼時家中遭遇飛來橫禍,先父被朝廷處死,闔家被髮往化州充軍。草民的孃親為了一口吃的,為了草民能夠活下去,經常被那些粗魯軍漢……草民家中先祖擅長雙刀之法,雖然草民那時年僅十歲,但也練了幾年功夫,有一次一怒之下便殺死兩名軍漢。」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郭伯爺那時還是慶龍衛指揮使,是他出手免去草民的罪,然後又給我們母子一個安身之處。國公爺,草民知道郭伯爺犯下大錯,因此他被朝廷處死罪有應得,可是草民希望能為郭家留下一條血脈,總好過身死族滅。」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沒有些許波瀾。
裴越微微眯眼,道:「因為當年的恩情,所以你甘於赴死?」
謝懷靜點頭道:「草民沒有什麼學問,也不懂那些讀書人所說的道理,可如果不走這一遭,草民下半輩子都睡不安穩。好在……草民沒有死,國公爺也沒有誆騙草民。」
裴越靜靜地聽著,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很多人的身影。
比如那個名叫江萬里的中年劍客。
他笑了笑,抬手輕拍謝懷靜的肩膀說道:「如此也好,人活於世所求者不過心安二字。」
他起身道:「你再休養一陣,等傷勢大概痊癒之後,我會讓人送你出京,郭家後人會在首陽山礦場等你,屆時你帶著他離開京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謝懷靜望著裴越離去的背影,掙扎著爬起來跪在床上,滿面肅穆地行著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