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個一如往常的疏遠稱呼,裴太君心裡感慨萬千,蒼老的面龐上浮現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溫聲道:“快快請坐,自家人何必客套。”
對於內宅婦人這些早已浸入骨髓的小手段,裴越泰然處之,坐在左首第一張椅子上,微笑道:“今日登門有幾件小事,其一因為明日便是我的生辰,所以想接大姐過去小住幾日,還望太夫人允准。”
裴太君臉上的笑意愈發柔和,點頭道:“其實老身經常對寧丫頭說,左右府裡沒甚大事,不妨去你那邊住一陣。只不過你也知道,寧丫頭為人極孝順,每日晨昏定省都不肯落下,說了很多次也勸不住她。伱有這份心自然極好,一會在清風苑用過午飯之後,便接她家去罷。”
裴越道:“太夫人寬厚,但大姐做這些是出於本心,並非妄圖虛名。”
裴太君被堵得有些難受。
裴越見好就收,看了一眼略顯不自在的桃花,便對裴城說道:“勞煩大哥帶這丫頭去大姐那邊。”
桃花離開定國府的時候還只是一個黃毛丫頭,但是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在衛國公府悠閒自在的生活讓她早就脫離丫鬟的氣質。堂內那些丫鬟婦人悄悄拿眼打量著桃花髮間那些華貴的釵飾,又見裴越對其如此寵愛,心裡早就泛起無數酸水,卻又不敢在面上流露分毫。
裴城微微頷首,然後便帶著桃花離開定安堂。
裴太君雖然老邁卻不昏聵,知道裴越肯定有事要談,便屏退了其他丫鬟僕婦。
然而在眾人退下之時,裴越忽然開口道:“溫玉姑娘暫且留下。”
人群之中,一抹清瘦的身影忽而駐足,那雙杏眼飽含複雜情緒地望著裴越。
裴太君不解其意,待堂內安靜下來後,略顯緊張地問道:“衛國公,可是這丫頭犯了什麼錯?”
裴越微微搖頭,平靜地說道:“太夫人,當年我被李氏指使的惡奴欺凌苛虐,險些便活不下去。若非當日騙走那惡奴,強行闖入明月閣面稟太夫人,恐怕生機將會斷絕。”
裴太君不自覺地攥緊雙手,隨即哀聲道:“老身自然記得,李氏仍在佛堂禮佛,若是衛國公心有不忿,老身願代裴家賠罪。”
這句話裡帶著幾分深意,裴越的身世問題雖然被莫蒿禮的葬禮掩蓋過去,但是有些人不會忘記。如今裴太君自然知曉,當年她夫君抱回來的嬰兒竟然是祁陽長公主的外孫,難怪他對這件事諱莫如深。
裴越笑了笑,淡然道:“太夫人誤會了,那些都是前塵往事罷了。當日我能進入明月閣,蓋因溫玉姑娘出手相助,後來也是她為我擋下裴戎的怒火。那一日她親自將我送回小院,我便暗中立下誓言,將來若是能出人頭地,總要還她這份恩情。”
裴太君怔住。
她怎麼也想不到裴越今日前來居然是因為此事。
以裴越如今的權勢和地位,再加上他的名望和年紀,想要什麼美人不可得?只要稍稍漏出點風聲,不知有多少府邸願意將正經小姐許給他作為妾室。
正因如此,她仿若初次相見那般望著裴越。
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人?
不過下一刻她心裡便湧起喜悅之意,溫玉對她來說雖然重要,可若是因此能慢慢修復兩座國公府的關係,對於裴城將來的前途可謂大有裨益,誰不知道裴越如今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
不過她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只道:“難為你有這份心意,不過溫玉跟了我這麼多年,此事終究要看她自己的想法。”
裴越頷首道:“理應如此。”
迎著兩人各不相同的目光,溫玉不禁垂首望著地面。
雙手微微顫抖著。
她想起裴越走出這座國公府之前,自己去那座逼仄的小院送去裴太君準備的儀程,親眼看著他和桃花相處得那般從容親密,心中彷彿被春風吹亂了遐思。
她也曾經想過,倘若真有一日能跟在裴越身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長久的沉默之後,溫玉點頭應下。
然而她心裡卻生出了幾分恐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