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架寶蓋珠纓車徑直從側門駛入後宅,裴越則獨自前往穀梁日常待客的書房。
這一次谷範並不在場,想來是穀梁有意為之。
見禮入座之後,穀梁凝望著裴越的面龐,許久不曾開口。
裴越面色如常地說道:“岳丈,若論相貌英俊,我真的比不上四哥。”
穀梁卻沒有像以往那樣順勢打趣兩句,略顯嚴肅地問道:“你心中可有埋怨過我?”
裴越知道他指的是前幾日在御書房中的軍議上,穀梁強力促成他領軍北行的事情。既然對方開門見山,裴越便收起玩笑的心思,搖頭道:“不曾。”
穀梁正色道:“就算我不出面,這次領軍主帥也必然是你。”
裴越道:“我明白,正因如此,我更不會埋怨岳丈。這些年在朝中看多了爾虞我詐,如果連岳丈對我的照顧和愛護都看不出來,那我豈不是天下第一等蠢貨?只是……”
言猶未盡。
穀梁便接著說道:“只是你認為陛下在行險,趁著北疆戰事將你和藏鋒衛調開,以便讓某些人可以嘗試著邁出那一步,就像他以前做過的那些事一樣。”
裴越嘆道:“我不明白他為何要那樣做。”
穀梁卻道:“我更不明白你為何要抗拒。”
裴越面露迷茫之色。
穀梁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一聲嘆息後,幽幽道:“越哥兒,你難道忘了當時在這間書房裡,我們商議的那些策略?”
裴越怔住。
仿若一道閃電照亮腦海中的思緒,回憶洶湧襲來。
插手儲君之爭、挑動各方勢力內鬥、逼迫王平章出手、為祁陽公主一脈和廣平侯府報仇雪恨。
穀梁神色複雜地說道:“這幾個月你做得很好,甚至就算是我親自籌謀,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但是有句話叫旁觀者清,在我配合和輔助你的過程中,我發現你經常會陷入一種搖擺不定的狀態中。你的行事風格依舊凌厲果決,然而心思卻不斷變得柔軟,我不知是否成婚之後的溫柔鄉讓你有了這樣的改變,只知在眼下這個一觸即發的時刻,這種柔軟很可能會讓你陷入絕境。”
裴越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他抬頭望著穀梁,從他眼中感知到真切的關心,思忖之後坦承道:“岳丈,其實你我都知道這是為什麼。”
穀梁心中稍有遲疑,但仍舊直白地問道:“不想殺陛下?”
“不想。”裴越很快便給出答覆,隨後又補充道:“弒君的罪名誰都承擔不起。”
只是他自己都未必相信這個理由。
問題在於很多事情沒法解釋,他沒有經歷在定國府中十三載生不如死的歲月,只能從記憶的碎片裡勉強感知,故而當初不能無視裴寧而手刃裴戎和李氏。他不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人,無法像陳希之那樣對十七年前的京都流血夜有著痛徹心扉的恨意。
平心而論,除了去年年末那段不算陰狠的打壓之外,開平帝對他這個庶子出身的新貴委實器重和信賴,甚至要超過當年的王平章和沈默雲,也給了他常人不敢想象的地位和榮光。
想到這兒,裴越面露苦澀地道:“我知道他做過什麼事,但是我並不希望他糊里糊塗地死了。岳丈,也許這就是虛偽吧。”
然而穀梁卻搖頭道:“不,這不是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