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無言輕嘆,一時間愁腸百結,難以自已。
似沈默雲這等性情,一旦做出決定必然矢志不移,所以他在北郊小院夜襲之案中,極其堅決地站到裴越的對立面,今天更是擺明態度徹底敵對。
在他說出西境那樁刺殺案時,裴越並無絲毫驚慌,幾乎瞬間就領悟到對方的用意。
這是一次甚至沒有目光交錯卻極其默契的配合。
裴越從始至終面帶微笑神色從容,可他並未因此沾沾自喜,心裡竟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憤怒與悲傷。
為雖然身處陰詭地獄之中,卻從來沒有被人性醜惡腐蝕,反而一直秉持溫厚寬仁之心的沈默雲憤怒。
亦為這個決然走向背主死地的中年男人感到無盡的悲傷。
……
江空嫋嫋釣絲風,人靜翩翩葛巾影。
渝州,桂陽府,郢水之畔。
一身士子裝扮的沈淡墨站在岸邊,凝望著水中那抹倒影,平靜地問道:“暫不返京?這是父親給你們的命令?”
在她身後站著數位看似平凡的男子,其中一位年過四旬的長者回道:“小姐,老爺希望伱能替他略盡綿薄孝心,在祖陵附近再住半年。”
“半年……呵。”
沈淡墨那雙貴氣盈盈的丹鳳眼裡飄起了然之色,幽幽道:“想來半年之後,便是我去京都為父親守孝之日,對否?”
身後數人盡皆變色,那位長者苦笑道:“老爺亦說過,此事多半瞞不住小姐。”
沈淡墨並未流露出驚慌和憂懼,微微搖頭道:“我沒有那麼聰明,如果在都中時便想到這一層,又怎會隨叔父來到此處。顧先生,父親可還有別的交代?”
顧先生容貌忠厚神情溫和,輕聲道:“老爺說,希望小姐能夠理解他的苦衷,此番定然天翻地覆,都中無人可以倖免。老爺還說,他這兩年已經為小姐和宗族親人留好了後路,將來不會有後顧之憂。”
“我知道父親指的是什麼,可是那傢伙與我非親非故,憑什麼斷定他會照顧我?”沈淡墨語氣飄忽,抬眼望向遠方,只見碧空之下江水悠悠,明媚的陽光灑在微微起伏的江面上,似碎金一般斑駁。
顧先生和其他人便不好接這個話頭,身為沈家最忠心亦是最強大的護衛,他們當然知道自家小姐和那位中山侯之間的糾葛。
沈淡墨又道:“如果我要走,你們攔不住。”
沈家護衛當然不止這寥寥數人,很久之前沈默雲便將大部分人手交到沈淡墨手中,顧先生因而嘆道:“小姐這又是何苦?”
沈淡墨秀眉漸漸揚起,一字字道:“因為我希望父親活下來。”
眾人對視一眼,良久的沉默之後,顧先生鄭重地說道:“小姐,京都不能回去,這樣會壞了老爺的安排。”
沈淡墨微微一笑,目光轉向東方,似乎隨著郢水逶迤前行,從這條支流一直看見橫貫大陸東西的天滄江,然後不見柔婉唯有堅定地說道:“我不去京都。”
顧先生納悶道:“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要去南境,看看裴越究竟在那裡搗鼓什麼,再去探訪那位算無遺策的席先生。父親一直瞞著我,沒有透露丁點有用的資訊,所以我暫時還猜不出他究竟要怎樣謀局。”
她微微一頓,平心靜氣地說道:“你們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種任性胡鬧的女子,不會擅自插手打亂京都的安排,但總可以為父親籌謀另外一條退路。兄長故去多年,如今我自然不能坐視父親獨自面對危險,即便前方乃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說到這兒,沈淡墨停下自述,扭頭問道:“諸位可願同行?”
她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明豔又燦爛。
這沉重的人世間,仿若忽有一抹亮色出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