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輕輕一嘆,又問道:“所以說,你們今天圍著欽差行轅,只是想求得一些糧食?”
離他最近的那些百姓拼命地點頭,有些人眼中已然有了淚痕。
如果不是填不飽肚子,誰願意做這種風險極大的事兒?誰不知道衝撞欽差是抄家殺頭的大罪?
裴越沒有再問,他從馬上翻身而下,鄧載和幾名親兵緊隨在旁,他用雙手捧著裴越常用的鋼刀。
雖然裴越是朝韓公端和宋希孟走去,陳新甲卻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危機感。
只見裴越從容地登上石階,來到兩位重臣面前站定,目光冷峻地問道:“敢問參政大人,這些百姓只是吃不飽飯的可憐人,你為何要下令射殺他們?”
他猛然抬手指著不遠處那百餘具屍首,勃然道:“這就是朝廷對待大梁子民的手段嗎?”
畢竟是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大將,宋希孟被這股霸道凌厲的氣勢逼得後退了一步。
韓公端沉聲道:“中山侯,本官從未下令射殺百姓。”
裴越怔了怔,疑惑地問道:“此地以參政大人為首,除了你還有誰能下令?莫非是宋方伯?”
他轉頭望著宋希孟,後者搖頭道:“好教裴侯知曉,本官雖為刺史卻無權調動本州廂軍。”
這時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響起:“稟裴侯,末將乃是成京衛指揮使陳新甲。當時這群百姓在圍攻保護韓大人的禁軍,末將害怕釀成大錯,倉促趕來也不敢耽擱,只能下令放箭。末將絕非有意屠戮百姓,只是……”
陳新甲極其恭敬地說著,他萬萬沒有想到裴越會抓著這件事不放。
不就是幾十個平民而已,再者說了,自己又不是無緣無故殺人,若非他們衝擊欽差行轅,又怎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然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寂然,因為裴越漠然地望著他,抬手從鄧載手裡接過鋼刀。
裴越沉聲說道:“你能坐上指揮使的位置,再怎麼無能也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這些人都是什麼模樣,一個個餓得前胸貼後背,連揮手的力氣都沒有,你居然敢說他們能夠對付禁軍和你帶來的兵卒?”
他邁步朝前走著。
陳新甲大駭,尖聲道:“裴侯,末將問心無愧啊!”
這時韓公端忽然悠悠道:“陳指揮使,如果你問心無愧的話,前夜送進你府裡的五箱珍寶又作何解釋?”
陳新甲目瞪口呆,眼見裴越已經來到自己跟前,那柄長刀拖在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他強行掙扎著喊道:“裴侯,你只是京營副帥,依照朝廷軍制管不到我!”
裴越轉了轉脖子說道:“本侯離京之前,陛下特賜監管南軍諸將帥之權,難道你沒有接到這封聖旨?”
陳新甲還要爭辯,裴越健步上前,刀光似匹練一般捲起。
鮮血四濺。
陳新甲捂著脖子,眼中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他想不明白此人為何敢殺自己,難道他就不想知道這欽州亂局的根源在哪?
成京衛計程車卒登時大譁,誰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主將竟然突兀被殺,然而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便發現背嵬營的將士已經出現在身前,那一張張冷漠的面龐彷彿在提醒他們,若敢暴起鬧事只會有一個下場。
一如倒在地上一命嗚呼的陳新甲。
長街之上,百姓們雖然聽不見那些大人物的對話,可是他們能看見變故的詳細過程。
被成京衛射殺的百餘人並非孤身前來,今天來的很多都是一家幾口,他們的家人不敢去收殮親人的屍首,也不敢對那些兵卒叫喊,只能將悲痛藏在心中。
當那位下令放箭的武將被裴越一刀砍死,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大仇得報的淒厲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