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官員盯著他的雙眼,神情凝重地問道:“這是你的看法,還是韓學士的擔憂?”
韓清端應道:“大兄極少誇讚旁人,卻不止一次對我說過,吳存仁識清氣勁,直而不撓,凜乎有歲寒之操。”
年輕官員名叫吳存仁,今年二十七歲,開平二年殿試狀元,初授翰林院修撰,三年未滿便擢為翰林檢討。他出身於渝州萬寧府,家世並不顯赫,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乃當朝左執政莫蒿禮的關門弟子,且非科舉場上的座師和學生那種關係,而是正經拜師的文道傳人。
望著韓清端誠懇的目光,吳存仁平靜地說道:“韓學士謬讚,下官愧不敢當。”
韓清端不急不躁,徐徐說道:“存仁賢弟,你我總不能坐視國朝出現一位無人能制的權臣。”
吳存仁滿含深意地問道:“裴越大勢已成,如之奈何?”
韓清端輕笑道:“藏鋒衛實力強悍,聚在一起便是一柄削鐵如泥的神劍,可要是將這支騎兵打散開來,讓這些星火落於大梁百萬軍中,反而能更大地提升所有軍伍的戰力。當然,對於練出這支精兵的中山侯,朝廷不能無視他的功勞,應該給予他足夠的尊重和榮耀。”
吳存仁心領神會地說道:“賞其爵,虛其職。”
韓清端面露激賞,頷首道:“不錯。”
吳存仁心中清楚,今日兩人的談話不僅代表他們各自的立場和看法,更重要的是彼此身後的大人物想借他們的口達成一致。
他身後自然是那位歷四朝而不倒的左執政莫蒿禮,韓清端身後應是翰林學士韓公端,傳言中永州廬陵韓氏的下任族長。
雖然翰林學士的品階僅與六部尚書相同,看似沒有和東府執政平起平坐的資格,但是吳存仁心裡清楚,韓公端是陛下看重的股肱之臣,將來必然會入東府。
沉默片刻之後,吳存仁話鋒一轉道:“想要杜絕兄長的擔憂,僅僅這樣還不夠。拆散藏鋒衛只是對裴越釜底抽薪,可是軍中像裴越這樣的人不止他一個,以後也還會出現。”
這便是要談條件了。
韓清端心中振奮,面帶微笑地說道:“請賢弟賜教。”
吳存仁緩緩道:“五軍都督府。”
這個衙門看似不顯眼,且主官容易受夾板氣,但是它掌握著大梁百萬大軍的糧草軍械供給,兵部反而變成一個負責監督稽查的清水衙門。當年林清源想要將五軍都督府的職能移交兵部,直到去世時依然沒有做成,可見此處對於大梁武勳集團的重要性。
韓清端似乎早有意料,不疾不徐地說道:“如今裴越如日中天,想要拆解他的藏鋒衛難度極大。”
吳存仁沉吟道:“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
韓清端微微一笑,輕聲道:“等那個時機到來之後,五軍都督府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吳存仁應道:“驅虎吞狼,一石二鳥。”
“知我者賢弟也。”韓清端心情暢快,雖然他知道那個時機很難出現,但是能夠得到吳存仁的認可,後續便有一個明確的方向,沉穩地說道:“此事心急不得,你我還需從長計議。”
兩人接下來便談論起風花雪月,待那一罈玉壺春飲盡,吳存仁起身告辭。
韓清端親自將他送至府外,而後返身來到書房,獨自靜坐良久,眼中毫無醉意。
他知道自己那位大兄過於清正端方,絕對不會同意算計裴越,所以在那人的暗中指點下,直接假借韓公端的名義聯絡吳存仁。
一切都如那人所言,吳存仁果然提出五軍都督府這個條件。
大兄不會算計裴越,卻絕對願意將五軍都督府從西府手中奪過來,這幾乎是大梁所有文臣的夙願。只有斬斷軍方掌控軍需糧草的手,才能徹底根絕權臣武夫的出現。
如此一來,吳存仁身後的莫蒿禮肯定相信這件事是韓公端所提,一旦這兩位重臣聯手,裴越的下場可想而知。
明明天氣漸轉溫暖,韓清端卻覺得心中發寒。
那人真是好算計,對於人心的揣摩已臻化境。
他望著桌上那封從廬陵老家寄來的密信,輕嘆道:“大兄,你太迂腐了,擔不起族長的重任,只適合埋首故紙堆中,做那些無用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