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一個飛簷,推拿師們吸菸通常就站在這裡。王大夫並不吸菸,不過客人們總有客氣的,做完了推拿之後,不少煙客都喜歡給推拿師們打上一梭子。閒下來的時候,王大夫偶爾也會點上一根,把玩把玩罷了。
王大夫來到門外。可是,在門外聽過去,兩個瘋子的笑聲一樣響亮。王大夫說了一聲“瘋了”,卻意外地發現飛簷的下面站了一個人。王大夫“哎”了一聲,那個人也“哎”了一聲,卻是泰來。
王大夫和泰來平日裡的往來並不多,也就是同事之間的客氣罷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常態。現在,有意思了。既然他們的女朋友都好成那樣了,還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兩個人就有點不好意思了。但同時又有一點想法,似乎有必要熱乎一點。王大夫收起滿腹的心事,從耳朵上取下一支香菸,是軟中華,客人交代過的。王大夫把軟中華遞到泰來的手上,說:“泰來,來。”泰來摸過去,是香菸。泰來說:“我不吸菸的。”王大夫說:“我也不吸。玩玩吧,難得這麼清閒。”王大夫把打火機遞過去,泰來點上了,王大夫再接過打火機,自己也點上了,關照說:“別嚥進去。上癮就不好了。”
這是泰來第一次吸菸。第一口就點在了過濾嘴上。他把香菸掉了個個兒,卻又被過濾嘴燙著了。泰來用舌頭舔了一下,這一次才算吸著了。泰來吸了一大口,用力把嘴唇抿嚴實了,好讓香菸從鼻孔裡溜出去。卻嗆著了,不停地咳。咳完了,泰來說:“好煙。”口吻彷彿很內行。
“那當然。好煙。”
他們就討論起香菸來了。可是,除了“好煙”,他們實在也說不出什麼來。說不出來就沉默。其實他們是想說話的,處在了沒話找話的狀態裡頭。不自在了。只能接著吸菸。這一來兩個人的香菸就吸得格外的快。不吸菸的人就是這樣,吸得都快。高唯正坐在服務檯的裡口,透過落地玻璃,遠遠地望著門外的兩個男人,他們在吸菸。是兩小團暗紅色的火光。一亮,又一亮。
泰來向來都是一個頂真的人。既然不會吸菸,反過來就把吸菸當成一件重要的工作來做了。每一口都很用功,吸得很到位,特別的深。十幾口下去一支菸居然吸完了。泰來把手伸到口袋裡去,摸出了一樣東西,也是煙。泰來給了王大夫一支,用十分老到的口吻對王大夫說:“大哥,再來一支。”
兩個瘋女人的癲瘋終於停息了,想必這一刻她們又開始說悄悄話了吧。王大夫把煙續上了。遠遠地扔出菸頭,菸頭在雨天裡“嗞”了一聲,熄滅了。到底是做大哥的,王大夫終於找到話題了。王大夫說:“你和金嫣談得也有些時候了吧?”
泰來說:“也——不長。”
王大夫問:“什麼時候結?”
泰來咂了一次嘴,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樣子。想了半天,說:“你們呢?”
“我們?”王大夫說,“我們不急。”
“你們打算搞一個很隆重的婚禮吧?”
“不隆重。”王大夫說,“搞那麼隆重幹什麼,簡簡單單的。”王大夫意猶未盡,說:“結婚嘛,就是兩個人過日子。婚禮無所謂的。”王大夫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家小孔也是這個意思。”
終於找到知音了,徐泰來向王大夫的身邊靠了靠,欲言又止。最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麻煩呢。”
“麻煩什麼?”
泰來低聲說:“金嫣一定要一個隆重的婚禮,要不然,寧可不結婚。”
“為什麼?”
“她說,女人的這一輩子就是婚禮。”
王大夫笑笑,說:“不至於的吧,女人的這一輩子怎麼可能就是婚禮呢?”
“我看也不至於。”
“金嫣還說什麼了?”
“她說,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
王大夫剛剛吸了一大口煙,聽著泰來的話,慢慢地,把香菸吐出去了。“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小孔為什麼就不是這樣的呢?王大夫突然就想起來了,關於婚禮,他其實並沒有和人家深入地討論過,她想早一點結,這個王大夫知道。但是,婚禮該怎麼操持,操辦到怎樣的一個規模,小孔從來也都沒有流露過。人家一直都是順從著自己的。這麼一想王大夫突然就覺得事態有些嚴峻,什麼時候得好好問問人家了。不能拿客氣當了福氣。
“唉,”徐泰來抱怨說,“她就是要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怎麼說都不行。”
“不至於的吧?”王大夫自言自語地說。
“你問問小孔就知道了。”徐泰來說,“我估計金嫣把心裡的話都告訴小孔了。”
兩個***在飛簷的低下,各自憋了一肚子的話。是得好好談談了。即使是關於婚禮,兩個人都有滿腹的心思,完全應當和對方商量商量、討論討論的。總歸是沒有壞處。第二支香菸還沒有吸完,兩個人突然覺得,他們已經是連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