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既低頭短促笑了一聲,又去看床上的衣服。針腳不算細,但料子不錯,都還簇新,不像謝宴身上的那套袖口都有些磨破了。
“怎麼放著好的不穿?”賀既問。
“這些都是家裡寄的,沒來及穿就被派去幹活了。”謝宴笑得沒心沒肺。其實當初收拾去秦地的東西時他也糾結過,怕新衣服弄破,更怕帶不回來,浪費阮夫人心意。
說到衣服,謝宴總算想起身上的泥點,先前下棋時不覺得,這會兒感覺腳上、腿上乃至背上都麻麻癢癢不利索。
“方才泥水濺身上了,我想換套衣服。”
賀既善解人意地“唔”了一聲,隨手拿上正在翻閱的書,推門出去。
書放在謝宴床頭,應是他最近在看的。內容很好,但賀既此前並未見過,可能是大家化名而寫。
書頁空白處還有讀書人的筆記,密密麻麻洋洋灑灑,好多糊成一團看不清楚。到某頁難得素淨,只用毛筆細細在一句話旁勾勒豎線,言簡意賅地寫了個“好”字。
正是,“我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
微風徐來,書頁翻動,一片幹枯的褐色樹葉從書中掉落,手指即將碰到,風卻又把它吹到廊下窗前。
賀既便往窗邊去。待撿起葉子,窗戶被推開。
謝宴從內探出大半身子和他招手,已經換了件鴉青色長袍,袖口寬大盈風,露出白色窄袖。
“賀大人進來吧。”
“好。”賀既不動聲色將楓葉卡回書頁間。
……
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堆進箱子,謝宴又到書案前收拾。
賀既敲了敲手上書本的封面:“這本挺有意思。”
謝宴定睛一看,異世界的黃宗羲,那必須好啊:“這是在下恩師偶然得到的,作者不詳,應是孤本了。”
賀既:“不知謝大人師從何處?”
“賀大人可能知道,老師此前也入朝為官。”
謝宴語氣隨意,頭也沒抬,還在把書往箱子裡擺。
“哦?”賀既挑眉,“敢問名諱?”
“蔣著,蔣知微。”
?
就這麼輕易說出來了?
賀既:“原是蔣大人,謝大人著實不一般。”
“忝列門牆而已。”
賀既上扯嘴角:“蔣大人歸隱多年,謝大人作為他的學生倒是心繫廟堂,這般逢人就說會不會不合適?”
謝宴走到賀既身邊,用同賀既一樣的姿勢靠到書案邊。
“老師是老師,我是我。正兒八經拜的師,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而且我也不是‘逢人就說’啊,都是問了我才說的,也就你和皇帝知道吧。”
賀既追問:“問了就說?”
謝宴沉吟:“不一定,老人家還是需要平靜些的晚年生活,知道的人太多也不好。”
“對皇帝,我不想欺君,多少也想沾老師光,”謝宴坦蕩完,偏頭看向賀既,“對賀大人,可能就是不想說謊吧,而且我莫名有一種預感,這些應該也瞞不住你。”
下午兩三點的太陽光最熱烈,穿過窗欞,照在賀既臉上,將他睫毛染成琥珀色。
謝宴拿書擋在賀既額前:“在下口無遮攔,但並無惡意,大人莫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