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山目瞪口呆地望著師父,一時間忘了怎麼說話。鬱雪非看不得他的傻樣,冷哼一聲:“當這世上只有你會旅行不成?”
“那倒不是,”孟君山連連搖頭,“只是沒想起……”
沒想起師父也曾經遊歷四方——他訥訥難言,未能將這話說出口。雖知道師父在拜師毓秀前也有過一番際遇,但那畢竟離他太過遙遠,而他所見的師父總是沉心修行,在師父身邊,彷彿歲月都要走得慢一些,與山下那俗世紅塵更是毫不相幹。
鬱雪非並不在意他的胡思亂想,說道:“世間萬物,皆令人有所感悟,你潛心創造是好事,只是別太過自滿,以為天下除你之外沒人更聰明就是了。”
敲打完尾巴翹太高的弟子,他隨手在水球上一劃,要將這術法散去。
孰料,那靈氣凝成的映象卻一下子迸裂開來,遠超那小小水球容量的激流噴湧而出,頓時在花房中下起一場虛幻的驟雨。墨跡彷彿被日光燒熔,從中流出生動的景緻,山色蒼青,樹影蔥蘢,峽谷間河流曲曲彎彎,將萬千色彩融化其中。
屋中兩人,仍舊是一坐一站,置身於窄窄一條江面的竹排上。敲冰碎玉的瀑流聲猶在耳畔,眼前那垂入江中的翠枝,葉片上水珠都纖毫畢現。
站在船頭的孟君山頭上扣了了個鬥笠,一臉尷尬:“這個,本想給師父一點驚喜,但是……想必師父既然去過,也不會覺得新鮮……”
後半句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徹底沒音了。
鬱雪非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把孟君山看得頭皮發麻,手指頭直哆嗦地想要撤掉這幻術,忽然聽到師父說:“竹排卻是沒坐過。”
孟君山一怔,抬眼看去,見師父已經轉過頭,望向了江水倒映中的遠方。
……
“進來。”
孟君山在小樓前踟躕,忽聽到裡面師父發話,顧不得猶豫,舉步入內。窗上一簇簇重瓣紫花垂落,花色如雪,近看只略帶一絲紫,風情尤為凜冽,令人彷彿能嗅到此地之外的寒風。
從花枝下走過,他拍了拍兩頰,好讓臉別那麼僵。
枝葉環繞的屋中一角搭了張小桌,桌上擺著茶盞,像是待客後還沒收走。孟君山回來一路上沒見到門中有客,來拜見師父前又磨蹭了好一會兒,可以想見這客人已經離開許久。
即使如此,師父也似乎沒心思管這些,徑自在原處沉思。
孟君山上前收拾,重又沏了茶來,鬱雪非擺手讓他坐下,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皺眉道:“在門口轉來轉去的,怕進來挨罵?”
“請師父責罰。”孟君山老實道。
鬱雪非冷淡地說:“你的傳訊我已看了。和正清的後輩起些沖突又如何,又沒打輸,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孟君山賠笑:“就是讓正清的師兄弟們大失面子,唯恐讓師父為難。”
鬱雪非不耐煩地一揮手,懶得解釋,顯然在護短一事上相當不分青紅皂白。他端過弟子奉上的茶,說了一句:“正清的人剛來過,既然他們沒告狀,那就是打得還不夠重。”
“……”
孟君山這才知道:“原來先前的客人是正清來訪?”
鬱雪非略一頷首,看起來卻不準備多提了。孟君山陪師父坐了一會,照例說些出行時的見聞,他口才不錯,比起吃這碗飯的說書人也不差什麼,又兼行路時常去絕景勝地,見識些奇人異事,講起來也都是妙趣橫生。
此番滔滔不絕,在外頭能叫聽眾悠然神往,駐足追問,換兩杯酒喝不在話下。師父聽了則不見什麼反應,只是偶爾點一點頭,饒是如此,他還是說得很起勁。
講著講著,他端起茶潤潤口,不防師父忽然問道:“你信中說,在燕鄉遇到了謝真,如今怎麼沒聽你提起?”
孟君山暗道糟糕,一不小心說得不自然了,當即笑道:“我那時急著進山,與謝師弟見了一面就作別了,也不曾盤桓太久。”
鬱雪非看了看他:“你們沒鬧什麼別扭吧?”
“怎麼會?”孟君山納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