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還是老樣子,修為稀鬆到能讓人一眼看到底。黎暄看著他,就像看著許多遊走於世間的散修,他們能超脫凡人桎梏,踏上修行之路,本可稱作出眾,然而囿於天資,修行遲滯,又要受著規矩越發繁多的仙門大派的約束,身處其中,往往總是難以騰挪。
隔著琉璃鈴與之交談時,黎暄一度為他的談吐而欽服,乃至醞釀出了些許陰暗的慚愧。可如今,看到對方那依舊不爭氣的修為,他猛然醒覺,自己大可以把腰桿挺直點。
他屈指用勁,把琉璃鈴彈出嘡地一聲震響:“稀客啊。”
散修的腳步頓了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震到了耳朵。就算他皺眉,反正臉被擋著也看不到,黎暄心裡嘀咕道。
對方扶了扶面具:“道友相邀,焉有不應之理?”
黎暄哂笑:“若不是這些天見不到你人影,說不定我會信了你的客氣話。”
對方輕輕搖了搖頭,帶著些寬和的無奈,黎暄忽然就氣不起來了。
他收起尖酸態度:“究竟是什麼好東西,讓你特地前來?”
散修從袖中取出一隻薄薄玉匣,遞了過來。黎暄揭開一看,匣中之物迎著日照,暈出雲霧般的朦朧霞光,定睛瞧時,卻是一頁絲帛,以古體寫滿了密文。
寶光熠熠的亮相,配上輕易難以解讀的密文,但凡換個人來賣這東西,黎暄都會覺得九成是騙子。
如今麼,雖然他也沒少在肚子裡罵對方奸猾,可是這散修無疑已經建立了足夠信譽,叫他得認真對待。
“這是真品?”黎暄斜過匣子,端詳從柔滑書頁上閃過的流光。
散修以往送來的抄本樸素結實,式樣統一,看得出他做這行很有規矩。這次的東西,怎麼看都不是他的手筆。
“正是其中一頁。”散修道。
黎暄用另一隻手指了指他:“難怪你敢來,這就不奇怪了。”
想也該知道,這家夥孤身前來,焉能沒有把握?天知道他把剩下的部分藏到哪去了。
散修但笑不語。黎暄合上匣子,爽快道:“且等著吧,我拿去藏書出,叫他們看看成色。”
“不拿去給貴派的山長看一看麼?”散修問。
黎暄本來就是要先給山長看看,邀一邀功勞,只是此時不能叫對方看出他的急切。他隨口道:“可不是什麼大事小事都能去打擾師父他老人家的。”
散修嘆口氣道:“此物雖貴重,也要有識貨人來賞鑒才行。”
黎暄道:“就是說我不識貨嘍?”
他也就是隨口說笑,就見散修抬眼看了看他,隔著面具看不清眼神,但估計也就是“你連這記載陣法的密文都看不懂吧”的意思。
頓了頓,散修卻說:“道友一向寬待我,正是有識人雅量。”
黎暄一愣,被他說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他對這散修可是沒抱過太多好念頭。旋即回過神來,他又不禁心說這家夥不愧是混江湖的散修,巧言令色,可不能被他糊弄了去。
“道友何必自謙?”他擺擺手,“就不問你作價幾何了,若是東西不錯,少不了好處。你便在府中等我吧。”
他也不招待客人,拱了拱手,快步朝外走去。散修立在原地,目送他離去,黎暄隱約覺得對方似有未竟之言,也不在意,反正他遲早有說出來的一天。
回去書院,黎暄先不慌不忙地整理儀容,打疊精神,才往山長的書齋而去。
為他引路的小弟子似乎是個生面孔,一路垂著頭,有些畏縮,莫說搭話,眼神都沒和他碰上過。黎暄習慣了這邊弟子對他不太逢迎的態度,一時未曾多想,直到進去內院,忽然感覺出不對。
山長居所近處以清淨為要,侍奉之人不多,巡守和候事的弟子大都在一牆之隔的小園裡。今日卻是反過來,外面不見幾個人,內裡卻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要不是黎暄一眼掃過去,這些弟子的臉孔都是在書齋處常見的,他差點以為掉進了什麼陷阱裡。
山長怎會在自己的書齋中排兵布陣?黎暄放慢腳步,驚疑不定,張望的目光正好和從門中出來的景昀碰個正著。
景昀一看他就皺眉,先不和他說話,問旁邊那小弟子:“怎麼讓他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