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真無奈,側過頭對他道:“衡文素來不與妖族結交,如今景昀師弟願意協助我們,已經冒了風險,再與王庭合作,只怕著實接受不來。”
“裝不知道就能當沒有嗎?”長明反問。
謝真道:“那長明殿下也假裝不知道就沒關繫了。”
“行吧。”長明表示了認可。
景昀:“……”
靈徽盯著蓋碗裡的茶水看,試圖從縠紋中參出些什麼大道至理。謝真轉向景昀,說道:“你只當是與我說話就好。這位黎師弟素日行事,我們尚不瞭解,難免有所疑慮。”
面對正經的仙門中人時,景昀就自然多了,他咬了咬牙,道:“山長自從修行有損後,精力一直不濟,平時常有閉關的時候,對黎師弟的約束便不那麼及時了。”
長明道:“問問他,他和那個黎暄有沒有吵到過師父面前?他師父又是怎麼說的?”
這些話句句誅心,不過問的也確實在點上。謝真看著景昀憋悶的神情,想了想道:“你可有就此事向山長勸諫過麼?”
換這麼問就比較好答了。景昀遲疑了一下:“是有過,但黎師弟的表面功夫做得不錯,又沒有什麼明面違反門中禁令之舉,即使我請山長明鑒,山長也只是叫我們彼此容讓,協力同心……”
長明剛要說話,謝真就背過手去悄悄拍了他一下,把那句大概是“這不還是拉偏架嗎”的評價拍了回去。
景昀沒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他一臉糾結地猶豫著,終於還是說了下去:“……直到戴晟戴師弟的事情,我才越加覺得有些事不單是我疑心病發作而已了。”
這也是個老熟人,謝真不動聲色道:“戴晟?”
“謝師兄或許對他沒什麼印象吧。戴師弟也是山長的親傳弟子,脾氣有些急躁,不善與人交遊,在門中難免落落寡合。”
景昀神色頗為低沉,“我看顧過他一段時日,算是他在門中能說上幾句話的人,不過我們常常意見相左,因而他與我也不甚親近。要說,戴師弟倒是更傾向於黎師弟的做法一些。”
謝真回想起在逢水城時和戴晟的短暫交集,漸漸勾勒出景昀描述中的形象:不夠圓滑,做事性急,對壓在衡文頭上的仙門大派十分抗拒,也反感正清的介入。
“然而,戴師弟並沒有和黎師弟走到一路去。”景昀搖了搖頭,“想來還是戴師弟那個脾氣的緣故,又或者是黎師弟身上也有他看不慣的地方,總之黎師弟曾經想收攏他為臂助,最後兩人卻鬧得很僵。在這之後,戴師弟在逢水城惹出事端,被各派問責,至今還在拘禁中。”
靈徽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你是說,此事背後還和黎暄師兄有關?”
“你也參與了當時的問詢,想必你會和其他人一樣覺得,是我們衡文把戴師弟推出去當替罪羊吧?”
景昀苦笑,“當時情形實為複雜,戴師弟能獨自前往逢水城搜尋所謂的秘藏,和黎師弟的暗地推動脫不開幹系。事後,我懇求師父查明真相,至少不讓戴師弟不明不白地做了別人的刀,可是師父的態度仍舊是模稜兩可而已。”
謝真在心裡點了點頭,他們之前的推測又得到了印證。那個使戴晟前往七絕井探查、受到星儀影響的幕後推手,就在衡文之中;這並非孤例,而是早有前因。
“從這以後,黎師弟與我之間的表面和氣也不剩多少。”景昀澀然道,“志趣相異,尚有商量餘地,只是我們對彼此行事之法亦有芥蒂,已經不是和而不同的時候了。當我多方查得黎師弟在各地修築書院時,似乎在進行一樁幹涉延國凡人氣運的謀劃,我也沒有立即去尋山長彙報,實在是我也不知究竟山長會對此持何種態度……”
靈徽不由得“啊”了一聲,盡管收住了後面的話,那表情已經把他的想法擺在了臉上——原來剛剛你百般辯駁的時候,其實心裡早就有這麼多懷疑了嗎?
所以在看到他們拿出的憑據時,對方才會這樣失魂落魄。那不只是真相的震撼,更多卻是心中那不願相信、寧可不去相信的猜測,到了難以否認的地步時,帶給他的深深無力。
說到這裡,也像是耗盡了過去的執拗,景昀垂下視線,把想要嘆出來的氣也吞回了肚子裡。
“我知道了。”
只聽到了這麼一句鎮靜的回答,景昀不禁驚訝地抬起頭來。謝真並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只是說道:“與師門意見相左,本就為難。景昀師弟,你無須質疑自己有幾分私心、幾分公心,倘若此地確有不義之事醞釀,我也會全力阻止。”
那波瀾不驚的神情,仍舊十分令人安心。景昀想說什麼,卻找不到言語。
嘴上再說我對你謝玄華沒有什麼好印象,可是被這麼看著,聽到這樣誠懇的話——還是大家都熟悉的那個謝師兄,有正事要幫忙的時候就出手,不管閑事,不圖跟你們背後的門派有什麼人情往來,就像當年那場妖禍在延地鬧出風風雨雨時,他來了就打,打完就走,你知道他總會把事情處置清楚。
一時間,許多酸楚委屈湧上景昀心頭。門中詭譎氣氛使他焦心不已,對黎暄的忌憚與嫉妒攪在一起,時刻讓他心懷負罪,又因為在相爭中敗退而恥辱;毓秀的行事令人疑心,正清又讓他懷有戒備,至於山長,在諸事中冷漠的態度和對黎暄的縱容,讓他雖然還抱著用調查所得說服山長的念頭,卻連自己也沒什麼信心……
如此種種,無從訴說,此刻卻彷彿都消融在對方那平靜的目光中。
“謝師兄……”他一開口就覺嗓音發顫。
對方沒有說話,任由他的憂慮與苦澀在無言中流出。許久,當景昀收住心神,平靜下來時,只覺有些不好意思抬頭。
而謝真等了一會,也不準備給他繼續惆悵的工夫了,一伸手把他從椅子裡提了起來:“走著說。”
景昀:嗚嗚大師兄,你們有沒有這樣的大師兄啊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