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留在軒州查明情況?”他忍不住問道。
那正清遊探瞥了他一眼,說道:“還查什麼?能在坊門裡修築那個陣法的,除了衡文也沒有別家了。”
即使這是在場每個人都清楚的道理,景昀還是不由得深感不安。這不知名的正清遊探給他的壓力比之靈徽更甚,面對靈徽時,他尚有餘力去辯駁,可如果此人真如他猜測的那樣在正清舉足輕重,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向衡文問罪的話,他又該如何緩頰?
“但軒州城中異象是否由此導致,並沒有真憑實據……”他只能把和靈徽說過的話又拿出來說了一次。盡管他也知道,任誰也很難立刻拿出依據,這是句空談,在此時此刻卻也是實話。
“你想看憑據?”
出乎他的意料,對方答道:“那也容易。”
景昀未及思索他的意思,面前那人已將手一翻,抽出一張狀似書頁的紙符,倏地停在他眼前數寸之處。
“調運神魂,知道怎麼做吧?”他問。
景昀袖中金環法器微微震鳴一聲,旋即沉默,和它的主人一樣凝神戒備。這個正清遊探還是這麼盛氣淩人,不給拒絕餘地,但景昀也沒想拒絕。
聽到這不客氣的一問,他只是默默調起一絲神魂,向符紙中凝聚而去。
衡文書院沒有什麼主修神魂的法門,這也是仙門舊例,如今各派大多在修行中力圖抱元守一,保持自身神魂的天然完滿,甚少去以外力影響。至於擺布他人神魂的秘術,已近似邪道,等閑人不敢輕易沾染。
若只是調運神魂,則沒有那些禁忌,無論是觀測、禦使法器,還是啟用陣法,人人多少都要會一些才方便。
景昀向來修習正法,自恃神魂穩固,並不懼怕對方有什麼手段。但當他那一縷神魂透入紙符中時,感知到的情形還是讓他驚訝。
符中陣法十分簡明,如同搭起一面鏡子,讓他可以透過鏡面細致觀察。往常似霧裡看花的神魂感知,在陣中猶如水洗過的風景那樣透徹,清晰得甚至令人生畏。
只看了一眼,他就不得不重新估計對方的實力,這個不討人喜歡的正清人,在他心中越發神秘莫測起來。
定了定神,他先拋開雜念,將心神集中在陣法內。他望見靈徽與那兩名正清遊探身上的濛濛微光,這正是修士行走在外時神光內斂的情形,只能看到些許表象,想來這是對方拿出的陣法,也不會讓他窺探到什麼虛實。
這樣想著,他再將那“鏡面”轉向自身。
起初彷彿沒有什麼異樣,他審視著那熟悉而模糊的輪廓,品味著藉助外物而來的視野中所帶的那一分奇異感觸。隨著他清心凝神,他幾乎都忘記了他現在的處境,全心沉浸在那種漸悟中。
修行者的生機與靈氣如同透明的火焰,輕微地鼓動著,向周遭彌散,正如他們無論身在哪裡,總會處於與這方天地交融的境地。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他竟然才注意到,它是如此分明,這方陣法的主人已經著意將它顯現出來,那一道纖細的絲線,混雜在神魂朦朧的輪廓中,向外延伸,又並沒有像其餘無意識的感知之弦那樣自然消散。它微弱而穩定地爬升,直到現實中的屋頂遮擋住了它的去向。
景昀一瞬間只覺毛骨悚然,心神震動之中,他那一縷感知也從紙符的陣法中退了出來。
他猛地後退一步,險些被椅子絆倒,想必他此刻的神情也像是見鬼了一樣。對面的人把他的失態看在眼裡,卻並未說什麼,也不曾嘲諷他,只是等著他回神。
景昀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往椅子裡一坐,先用往常方式檢視自身的神魂。果然,那道神魂的連系太過微弱,就算他已經有了準備,也沒法將其辨認出來。
如此隱蔽,又如此精密,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使他並不是全無預料。
不過景昀擔憂的倒不是自身,他尚有理智,知道一條微弱的牽系對修士來說或許還沒那麼嚴重。他對靈徽道:“我帶來的那個小弟子呢?讓他進來!”
靈徽在說話前,先把目光移向了那個正清遊探。對方說道:“我知道你要看什麼,不如直接看外面來得清楚。”
他一甩手,那張符紙啪地貼到了景昀腦門上,靈徽也隨著他的話,拉開了窗邊的帷簾。
來不及計較,景昀快步沖到窗邊,推開窗扇。外面天光初亮,他沒料到這間屋子不是在什麼僻靜所在,而像是某處客棧之類的地方,開啟窗戶下面就是一條人來人去的小街。
這裡不算繁華,只是街坊一角,清晨的人們已經醒來,挑夫、推車小販、打了井水的婦人,一個個躲避著積水泥坑,熟稔地走在小路上。
景昀看著這尋常的城裡景象,按著那張紙符的手指僵硬著。他見到同樣的絲線綿延在行人的頭頂,有的清晰,有的較為微弱,但在神魂較修士而言黯淡許多的凡人身上,這些牽系無一例外地明顯。
他喃喃道:“這些……它們交彙於何處?”
“正是宜德坊門中的陣法。”靈徽眼看景昀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心地攙扶了一把,“師兄如今也知道,我們並非無的放矢,在前去新宛之前,必然會準備所見所聞的依據,否則拜訪山長時,豈非要失了禮數啊。”
“你們要面見山長?”
這一句讓景昀徹底清醒過來,隨即他想起了對方之前的話:“你們啟程,難道是準備前往新宛?”
那個正清遊探道:“軒州此地的書閣對此知之不多,遠道而來的你,同樣不知內情。清楚這陣法來龍去脈的人,恐怕只能在新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