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中帶著一絲譏嘲,也就是景昀此時思緒紛亂,才沒多想想,他這話說得可不怎麼像是正清弟子。
景昀臉色數變,開口時反而鎮定下來:“你也不必用這話擠兌於我,且不說真相還未明瞭,就算最後找到這夜驚之症的源頭,書閣也當以扶危濟困為要。”
他這時也不再故作恭敬了,直視著對方,“還是說在兩位看來,捉拿衡文的把柄,比令這軒州城重歸安寧更要緊?”
長明神色不變,只道:“算了,還是你和他說吧。”
說著他看向謝真。謝真忽然被點名,疑惑地回看他,心道難道是讓我動手說服?
就在景昀也跟著將視線移向謝真時,他背後剎那亮起幽暗的焰影。那圓環變幻自如,在他頸間一繞,就讓他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阿韻大驚,來不及細想就馬上沖過來扶住,隨即意識到這邊仙師們起了矛盾,情況對他來說就更不妙了,臉上也不免現出驚慌之色。
那突然動手的仙師倒沒在意他,另外那位則對他道:“無事,你先扶他去一旁稍待吧,會有人來收拾。”
阿韻忐忑地退開,在牆邊把景昀小心翼翼地安置下來。他也不知道今晚怎麼回事,說倒黴吧,姑且這幾個不速之客看起來還是仙門正派;說走運吧,現在他左邊躺著一個,右邊也躺著一個,讓他著實略感無助。
長明隨手放了個隔音的術法,說道:“你看靈徽修為如何?”
雖是橫空飛來一問,但謝真明白他意思,答道:“比他略有不如。”
景昀怎麼說也是衡文當代弟子中翹楚,踏入修行之道也較靈徽為久,甚至靈徽並非專修爭鬥的術法,能得一句“略有不如”的評價,已算是褒獎。
要是雙方擺開架勢,單打獨鬥,景昀未必會敗得這麼不堪一擊。只是長明沒時間跟他浪費,直接暗算了個出其不意,估計對方也沒想到正清弟子能這麼不講武德……
謝真想了想,又道:“在太微山我與掌門談過,靈徽師弟身上秘法不少,若只是看管景師弟,應當不成問題。不過要讓他壓著景師弟,去指揮當地的書閣,不搬出正清的掌門諭令,恐怕不容易。”
“我知道了。”長明瞭然,“那就把人交給他吧。”
謝真無聲嘆了口氣:“所以這事情果然比此前想得還麻煩,是吧?”
見到這白玉板排成的陣法時,他也大致猜到了軒州發生了什麼。
這自然不是根據這東一點西一點的零散線索推斷,而是憑著他們在臨琅的見聞。當初星儀在臨琅聚攏舉國上下的氣運,乃是因為臨琅人心向他們的國主,依靠這無形的聯系,才能將諸多神魂集於琉璃塔中。如今放在軒州,這類似媒介則是由延王賜下的宜德坊門上鋪首。
在衡文和官府的推波助瀾下,君王所賜被大肆宣揚,邊地原本就難有覲見國都的機會,這鋪首就成了難得的象徵之物。要說這東西選得也是好,既堅牢不改,又在人人觸手可及的地方,甚至還新增了許多求得庇佑的傳聞,更給它在眾人心中的印象增光添彩。
宜德坊門先以禦賜而聞名,後因吉祥福運引得人朝拜,以此再加深對君王的崇敬,前後環環相扣,把人心擺布得明明白白。
坊牆中的白玉板,無疑就是與琉璃塔近似的陣器,謝真碰觸鋪首時,那一閃而過的天魔痕跡也證實了此事。
但這一牆的白玉板,比之琉璃塔的規模還是差了太多,謝真可不會覺得這是星儀收了手,只想搞個小事情試試。再想到琉璃塔位於臨琅王宮中,坊牆的陣列則是在軒州這樣的邊地,很難不讓人往最不妙的地方聯想。
延國各地,還有多少這樣的陣器?而這些陣器,又會不會最終引向國都新宛中的巨大隱患?
至於夜驚之症和白玉板的關系,謝真也還不清楚,不過他看長明是已經心裡有數了。倘若這是個容易解決的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和衡文當地的書閣暫且協作,不管他們有什麼內幕,說服也好,威迫也好,先把軒州這些凡人的狀況平定下來。
而長明選擇把景昀敲暈交給靈徽,只能說明,他認為已經沒必要再與衡文的書閣虛與委蛇了。
長明道:“沒錯。先說結果吧,軒州城中的夜驚症確實與這陣法有關,但卻不是毀掉這些白玉板就能解決的。”
雖心中已有預料,謝真還是不免心中一沉。長明也面色嚴肅:“因為這夜驚並不是一種病症,恰恰相反,會出現夜驚的症狀,說明這名凡人心魂清晰,對靈氣的察知也較為敏銳。”
“也就是說,與這白玉板陣法牽系更深。”謝真道。
“起初我們就沒弄清楚,所謂夜驚,在他們的夢裡究竟是真有一件令人驚懼的事物,還是僅僅因心神波動而難受?”
長明道,“見到這白玉板我才知道,驚擾他們夢境的事件是真實無虛的。”
謝真抬頭看著那條橫貫白玉板上的裂痕,漸漸明白了其中關節。長明說道:“從頭說起,雖有猜測成分,但大致就是這麼回事——最初,延王賜下銜環鋪首,或也有衡文在其中推動;在修葺宜德坊門時,他們暗中將白玉板嵌入了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