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著缺口的白玉板上,正有一條細細的漆黑裂痕,向上蜿蜒而去。
景昀看那兩個可惡的正清修士旁若無人地站在缺口前,把裡面的情形擋了個結實,忍無可忍道:“那到底是什麼?”
謝真禮貌地讓開了位置,讓他也過來看。景昀一見到牆裡的白玉板,神情頓時就沉了下來,心裡不住思索有沒有讀過類似的記載,好讓他判斷這是個什麼情況。
他沒注意到,另外兩人在一旁藉著提燈邊的陰影,也在默默觀察著他的神情。
在謝真看來,他的反應不太像是之前就對此事有了解,除非他十分擅長掩飾。之前他與靈徽問過景昀來到軒州書閣的情形,總覺得他此行似乎有些倉促。原以為他是為衡文來平息這裡的動靜,可現在看來,他似乎意在調查,而非掩蓋。
景昀喃喃道:“這是怎麼放進去的?阿韻,你說之前這裡曾經重新修砌過?”
“是,守衛阿盼兄弟也是那時在此看到……看到他後來做魘夢時見到的那個身影的。”
阿韻小心地把“衡文弟子的身影”模糊過去,景昀卻顧不上這些細節,大皺眉頭:“坊門重修,朝廷賜下鋪首銜環,又是書閣監理,怎麼會有人趁虛而入?把這東西砌在牆裡,動靜不可能小,竟然沒人發覺?”
長明淡淡道:“是啊,能在這裡動手腳的,想必也沒有別人了。”
“你是什麼意思?”景昀猛地轉過頭,“難道你是暗指我衡文書閣之中有奸細?”
“道友誤會了,單看這情景,費的功夫不是一時半點,區區奸細恐怕還做不到。”
長明不緊不慢地說。還沒等景昀神色緩和,他繼續道:“說不定,這就是貴派在此為布設的陣法,為的是護佑軒州安全,只是……道友遠道而來,不太清楚而已。”
景昀的臉色鐵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誰都看得出來,這種藏於牆中的秘儀根本不像衡文平時的行事方式,若是衡文要做個守護一方的陣法,必然會弄得光明正大,令眾人稱贊,而不是像眼前這樣。
至於這個混蛋正清人還嘲諷景昀對此一無所知,就更不能細思了,可以說是正好踩到了他的痛腳上。
謝真看他似乎被氣得呆住了,對長明招了招手:“接著拆吧,看看這裡到底有多大。”
兩人一起動手,很快這麵坊牆上的缺口越來越寬,直到內裡藏著的所有白玉板都暴露在他們面前。
長明從袖中抖出一卷薄薄的書冊,謝真一見就想起,這是他們當初為地脈封印,喬裝成散修從王庭出行時,長明為了掩蓋身份而用過的。如今他們頂著正清弟子的名頭,書冊的風格倒是也很相符。
兩張書頁橫斜飛出,一向左,一向右,各自化為幽暗的幕布,把他們所在的這段坊牆遮擋在內。
阿韻在旁邊嚇了一跳,只覺得這就像是要殺人滅口的前兆,不禁握緊了手裡的陣符。但想想,連景昀大人都不像是能指望的樣子,這個能有什麼用……
他擔心的事情並沒有到來,長明只是將另一張書頁向空中一拋,符紙變為一輪小小的明月,懸於半空。
風燈的光芒畢竟有限,這輪紙月則放出柔和的光亮,把牆面和其中的玉板都照得清清楚楚。阿韻看得屏住了呼吸,連景昀也震撼地看著這一幕——坊牆數丈方圓的巨大缺口裡,不知多少塊玉板規整排列,那一塵不染的顏色彷彿不屬於此世,正因如此,這場面從裡到外都透出一種令人悚然的詭異。
謝真倒是還好,見識過琉璃塔中那奇觀般的龐大陣列,眼前這面牆裡的玉板也不能算多誇張。
他抬頭看去,沒有了外牆的遮擋,那道裂痕得以展現出全貌。它的主支從這大片白玉板的左上端一直延伸到中部,又分出數條分支,此前阿韻指出的就是其中一支。
雖然在場無人出聲,就連那個更討厭的正清探子也沒有繼續冷嘲熱諷,可景昀還是心亂如麻。他清楚地意識到,在書閣的眼皮底下能造出這等景象,這件事和衡文絕對脫不開關系。
但還有個最關鍵的問題,這看起來法器不像法器,陣法不像陣法的東西,它到底有什麼用處?
況且,倘若這個真的是衡文的佈置,想做得光明正大又無人質疑,辦法還有很多,為何要大費周章把它藏在牆裡?
他想得頭都大了,一扭頭,正看到那個陰陽怪氣的正清修士伸出一手,向上攤開。他以為對方又要施術,本能地提起戒備,卻見他的同伴似有默契,把手搭在了對方的掌心裡。
景昀眉毛都要擰成死結了,心說在這要緊時候你們幹嘛呢?卻見那兩人一同望向靠著牆另一頭睡得正香的守衛阿盼,神色嚴肅,像是用了什麼法門在觀察。
謝真自不知道這個肚子裡話很多的衡文師弟在腹誹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借用千秋鈴的視野,他又看到了許多軒州人身上都有的那條連線神魂的絲線,之前他們每次觀察,都只能看到絲線向上沒入虛空,不知道它的另一頭究竟連在哪裡。
如今那條被刻意模糊的形跡,終於在他們面前顯形了。紙月熠熠生光,黑夜在外,如同一道陰影的牆壁在內,那一片白而晃眼的玉板又被它包裹其中。絲線朝著玉板的一角紮去,細若無所依託,但顯現出另一端那一個活生生的神魂的重量,彷彿墜落在地的風箏。
景昀:可惡的正清人,討厭的正清人,陰陽怪氣的正清人……
靈徽:狂打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