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毓秀孟師兄指點他時的話說,他察知到的景象就像是潑墨於水上,時而墨跡深厚,時而水色清澈。天地間靈氣多寡自有其規律,正如下筆濃淡,應是氣韻流暢,行雲流水,他要留意的,則是這畫卷中不合意韻的突兀之處。
凡人的氣息十分模糊,修士則要明顯得多。衡文終歸是仙家名門,弟子修行的均是正宗功法,其氣機清濁沖和,各個都顯得紮實。他們駐守的這座軒州城的書閣,大可稱一聲氣象不凡。
靈徽一寸寸地探察過去,始終未能找到令他感覺異樣的源頭。他也不怎麼氣餒,畢竟本來也沒指望一舉建功,正準備收工,忽然只覺一道探查術法的形跡凸顯出來,宛如往水面潑了顏料,就這麼大剌剌地闖入了他的靈視中。
他吃了一驚,立即收斂感知,視野頓時重回到室內一燈如豆的昏暗中。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是謝師兄那邊到了,隨即回過神來,覺得大概並非如此。那兩人修為遠超於他,若是不作掩飾,氣勢一定更為煊赫,而要是有意掩藏,又不見得能叫他察覺。
這麼說來,書閣裡是另有一人趁夜施術,難道是和剛才夜驚的事情有關?
靈徽一揮衣袖,將燈火點得大亮。他片刻間已經想得清楚:這道術法橫掃四方,如此明目張膽,他正愁找不到缺口,焉有不借機發揮一下的道理?
這回他沒再跳窗,而是推門下樓,餘光瞥到有人慌忙趕來,他也步伐不停,只朝著那術法的來處而去。
一盞盞燈火正漸次於中庭亮起,他不客氣地直闖了進去,這做法十分有效,面前的人都是想攔又不好攔,他只要剋制住想要講禮貌講道理的沖動,根本就是所向無阻。
等到那個風塵僕僕站在庭前的人回過頭,和他眼神相對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景昀師兄?”他疑惑道。
景昀也是一臉的沒想到,就見他先是驚訝,隨後神色逐漸凝重——顯然他並沒想到此時此刻,會有個正清的人站在這裡。
黎明之前雨已小了,天邊的陰雲中淡淡泛出了魚肚白。謝真一回到租住的宅院裡,就迫不及待地去取茶具。
在雨裡四處忙活了一晚上,盡管有避雨的法門,衣袖都沒沾濕一點,他還是覺得心神像是浸透了雨水般潮濕,只想趕緊喝上一口熱的,驅驅這股煩悶勁。
那邊長明已經煮上了水,還有心情打趣他:“一晚上闖了幾百家的空門,怕是傳奇大盜也做不到吧?”
謝真:“快別惦記著你那什麼大盜了……”
他走到桌案上的陣盤邊,看得出那些玉籌仍舊在波動不定,不像是勘察出了什麼結果的樣子,不禁憂慮道:“還是沒有徵兆啊。”
“測不出徵兆,也可說是一種徵兆。”長明答道。
謝真無聲地嘆了口氣,深以為然。
這間書房中備有文房四寶,他繞過被陣盤佔據的長案,將一卷紙鋪開在另一張桌上,取水研墨。磨了沒一會,長明就過來道:“夠用了。”
說著,他兩手一抬,硯中墨汁化為一條水線飛向半空,懸在桌案上方。只見遊龍般的墨水盤旋了好一會,忽而往下一灑,潑在了鋪開的竹紙上。
那在空中淋漓欲滴的墨跡,到了紙上,卻呈現出一副極為工整利落的圖樣。根根線條均勻明確,沒有半點多餘痕跡,若是熟悉的當地人在此,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張簡要的軒州城輿圖。
這張圖雖只得大略,細節一概沒有,但緊要的坊牆、坊門、河道等等俱都一絲不差。不但東西城都看得分明,各處大街也一樣標得十分清晰。
“又在耍你的小妙招了。”謝真掂了下硯臺,裡面幹幹淨淨,一滴都沒浪費,“這可挺費折騰的吧。”
“你就說你愛不愛看吧。”長明瞥他。
謝真誠實道:“……愛看。”
長明又去調了些硃砂,一手虛懸,從城西開始,隨著他指尖移動,濃淡各異的深紅墨點一個接一個出現在紙上。謝真仔細看著,將其與這一晚他們的行程逐一對照。
他們在第一個人身上察覺到那根從神魂連入虛空的絲線之後,不敢大意,又依此法去察看附近的其他軒州城民。
令他們頭疼的是,結果幾乎沒有什麼規律可言。有些人身上完全沒有絲線的痕跡,有些人的絲線淡到幾近於無,有些人則像那個伍賬房一樣,絲線縱不清晰,也教人難以忽視。
除了正受魘夢困擾的人身上必有痕跡外,絲線出現與否,和長幼、男女、門戶等等似乎都無甚關系。雖然懷疑靈性較深之人可能更易有夜驚之症,但半夜三更,各個都在睡覺,一時間也不好看出誰有修行的天賦。
他們從城西到城東,一路上翻門越戶,盡量每條街上都探一兩家,趕著大多數人都還在酣夢的時候,收集了這些硃砂墨點代表的訊息。其實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就已發覺這和地域方位恐怕也沒什麼關系,不過還是決定將其落在紙上,以便探討。
長明點下最後一個紅點,伸手拂過紙面,使墨跡幹透。漆黑的坊市輪廓之間,遍佈星點硃砂,宛如枯枝落梅,透著難言的肅殺與猙獰。
長明是一款我的tabe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