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山從前和景昀這人打交道不多,原本覺得他和衡文的師兄弟們差不太多,都是放不下架子的模樣,這回聽他放開來說話,倒是有種平時難見的直白。
但這時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他只能作認真傾聽狀,希望對方趕緊說正事。
景昀道:“人各有志,原本不算什麼。但衡文一向抗拒妖族,門中風氣規肅,原本應當行端立正的時候,卻有人心思浮動,只把衡文的立身之本當作是空談。”
孟君山順著他的話:“景師弟所說的,難道是……”
“還能有誰,此次邀你前來的不就是黎暄師弟?”景昀也不打馬虎眼了,“孟師兄代毓秀而來,可要千萬慎重啊!”
接下來,孟君山就聽了滿滿一耳朵景昀對黎暄那一派的抱怨。
其中未嘗不是也夾雜著些許私人恩怨,畢竟黎暄這名後起之秀,隱隱有後來居上之勢,讓師兄們頗不安穩,他這話裡話外就難免帶點酸。
不過大體意思,還是讓孟君山聽得明白——景昀這派可以說是衡文中的守舊一方,打從心底視妖族為異端,絕不會與妖族有所往來;而黎暄代表的另一派,只不過是將驅除妖族當做個方便的幌子,順手的時候拿來用用,私底下卻百無禁忌,若是需要,也不憚與妖族暗通款曲。
當然,這些暫且還都是景昀的一面之詞。
而他這麼說的理由也很明確,別的門派不說,碰上毓秀,這個抹黑的法子絕對行之有效。但凡能有查證,黎暄那邊跟毓秀的聯絡總要起些波瀾。
正因如此,孟君山也不能輕易下斷言。他端起嚴肅神情,意在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這事的分量,卻先問道:“那麼,景師弟對於貴派聯絡毓秀的原因,如今知道幾分呢?”
“我自然知道得清楚,孟師兄不用擔心我是在套你的話。”
景昀不繞圈子,“衡文多年以延地為根基,到得今日,黎暄這派想要進一步深入凡世,才與朝堂勾結,我等則主張仙門即使入世,也不能過分幹涉凡人。這些年各處建造的書院,也是雙方妥協的結果。但如今,他們又藉此構建幹涉延國氣運的大陣,實在叫我們無法坐視!”
……幹涉延國氣運?
孟君山吃了一驚,面上不能顯露,但心中已經飛快地思索起來。對方口中那陣法的意圖和他所瞭解的相差太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從表面上看,若不是精研陣法之道的修士,未必看得出那副古陣就是為了營造地脈而來。比如說阿韻,幫他查了許多書卷,可對陣法真正是在做什麼卻一無所知。
而對於見過陣法的他來說,這其中到底有沒有幹預凡世氣運的因素……只能說在展示給他的那一部分裡,並沒看出什麼端倪。
只聽景昀道:“他們宣稱要用那陣法建造什麼地脈,這話不會真有人信吧——地脈也是能憑空建造出來的?”
孟君山:“……”
雖然,但是……要下斷言還是太早了一點。
景昀已經說了下去:“這些人的謀劃,與延國宮廷脫不開關系,凡世的王公貴族與修士往來密切,自是因為彼此各取所需。倘若有個法子能保住王裔的萬世基業,那豈非誘人無比?”
孟君山也不禁皺眉:“連仙門都不敢說叫自己永世傳延,這種事情,又哪裡是術法能做到的?”
景昀:“哦,那是一個虛誇的說辭,你看他們喊萬歲,也不是真能活一萬歲吧。”
孟君山:“……那倒是。”
“至少對氣運,修士也能擺布一二。興許那陣法真有妙用,又或者凡人相信了,都沒什麼區別。”景昀說,“孟師兄來延國不久,不知是否聽過當今炙手可熱的梁侯,坊間都傳聞他不日即將繼位大統。”
孟君山點了點頭。景昀冷笑一聲:“但他恐怕要希望落空了,真正與黎暄他們有所往來的,是另一位在朝多年,如今蟄伏的慶侯!”
孟君山對延國到底是誰能上位毫無興趣,可是此事又涉及衡文,顯然沒有那麼簡單。他一邊回想霍清源給他講的各種八卦,一邊聽著景昀說:“這個慶侯,曾暗中循著民間的秘法向‘河魅’求助,所謂河魅是凡人中的說法,其實就是不知什麼來歷的妖族。別看延國一向排斥妖族,各地藏著的野妖根本不少。”
他用抖出了個秘密的表情看過來,孟君山並不吃驚,但也配合地作出驚愕狀,又不能太過驚愕,只是微微那麼一驚,得虧他收放自如。
孟君山問道:“難道說這個河魅,就是你提到的暗通款曲的妖族?”
“不。”景昀洩氣道,“我也不能亂扣他黑鍋,雖然得知了慶侯這樁故事,但我們並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求到河魅。但是,此後他與黎暄有所聯系,是確鑿無疑的。”
孟君山心想這件事順下來,無非是兩段:慶侯疑似與妖族有染,接著慶侯與黎暄聯絡,說到底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黎暄他們與妖族有聯系……敢情你說了半天,一切都是推斷?
他默默看著景昀,在這無聲的壓力下,景昀也不得不開口道:“我知道眼下所說的還無實據,但假以時日,必能有結果。”
“既然說到這個,”孟君山找了個合適的時機,問道:“此前貴派戴晟在逢水城引發動亂,景師弟是否知情?”
景昀一愣,下意識道:“戴師弟如今正被嚴加看管,禁閉思過。”
孟君山察言觀色,度其心思,又道:“對逢水城之事,各派至今仍有疑慮,只是一時顧不上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