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他怎麼會沒發覺,大概是先前被劍光吸引了,之後又心絃緊繃,無暇留意他物。又或是因為,面前這人無論作何打扮,別人注意到的永遠是他本身而已。
不過,這裝束在他身上絲毫不顯奇異,那股氣勢最是幹淨利落。
西瓊不覺想起了舊日的王庭,先王為人風流,鐘愛絲竹管絃、笙歌樂舞,王庭上下也是一片的繁盛頹靡。他為殿下效勞,隨殿下回返王庭,其實也沒見過幾日曾經的景象;之後的變化也非一蹴而就,但諸人自然體察新王心意,一掃昔日風氣,個個打疊精神,這才顯出簡明利索。
若是那時的劍仙前來王庭,想必是處處都格格不入。如今,卻是無處不妥,彷彿他原本就是王庭的一員。
西瓊看著手中木劍,只要將它遞回去,起身作別,就可以趕快結束這不期而遇,飛回村裡睡大覺。眼看對方也正等他告辭,神色間並無一絲不耐,他卻終於改了主意。
“閣下,在王庭待得還稱意麼?”他問,“可有什麼不習慣的?”
他會猶豫,也是拿不準該不該和對方聊起這些。無論如何,瑤山謝玄華的身份還是頗為特殊,又是因為殿下的原因才留在此處,與王庭、與妖族別無關系。他的事情,自有殿下來關切,旁人若是探問,說不定反而顯得冒昧。
西瓊身為大祭,主理王庭上下事務,在諸事尚不明朗之前,少說少錯、對其敬而遠之才是明智之舉。
但是,倘若劍仙盤桓在此,總不能始終不與旁人打交道。
殿下的脾氣,他多年下來也略知一二,恐怕在殿下看來,對方能隨心所欲才是最要緊的。想和人說話就說,不想結識,也不能叫人攪擾清淨,總而言之,必不讓他有半點勉強。
可是要西瓊來說,王庭眾人也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對這位劍仙——論來歷,在仙門中是數一數二的天驕,論名聲,不少年輕孩子都是聽著他故事長大的,論修為,也不知道與殿下是誰更勝一籌……
琴臺裡曾有過三部的名門之後,有過弱小妖族,有過來自鄉野的散修,甚至也有過壽命不永的凡人。大家本可以說句我們什麼場面沒見過,然而這個場面,確實是第一次見。
如此,人人心懷敬畏,又不知劍仙對他們是何等態度,自然踟躕不前。
指望殿□□察這般微妙心思,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西瓊實是誠心期望殿下這樁姻緣順遂,不論謝玄華還是不是瑤山門下,他未來都將是王庭的半個主人,而非僅僅只是一名貴客。
今日見到對方衣著也改了王庭的樣式,大概也有相處融洽之心,他左思右想,還是應藉此機會嘗試一二,沒準就能開個好頭。
“王庭處處都好。”
上來先是場面話,西瓊也含笑點頭,就聽謝真下一句道:“只是,時常覺得諸位族人見到我時總有些緊張,是王庭少見仙門修士,才覺得不太自在麼?”
西瓊:“啊……這個……”
他也是沒想到對方如此直白,愕然過後,反倒不糾結了。他也誠懇道:“正因劍仙盛名在外,又是別有不同。”
見對方並無不愉,他又道:“好叫閣下知道,這也並非是有意無禮。”
“何來無禮,我倒覺得是過分客氣了。”謝真道,“倘若易地而處,長明隨我前去仙門,斷不會是這般平和光景。”
西瓊:“……”
他想象了一下殿下嫁入仙門的情景,不禁打了個冷顫。謝真又道:“比之仙門對妖族的成見,王庭諸位足稱友善。我也知這既有些許薄名在其中,又有長明的緣故,總要面上過得去——但對於我這仙門中人在此,你們究竟是如何看待的?”
西瓊發現他確實是在認真地問這個問題。他也確實是在認真考慮,要如何與王庭的部眾妥善相處。
之前打的那許多腹稿,此刻都被他拋在一邊。他按捺心緒,答道:“就以我自己而言,我如何待人,要看人如何待我。閣下處事向來公道,從無派別之分,世人皆看在眼中;既然閣下不對妖族有那異見,我又怎會拘泥於彼此來歷?我想他人,也是如此。”
“……這原是最分明的道理。”
謝真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卻是我一時間沒有看得分明。”
西瓊看著這位當代無人能出其右的劍修,凝波渡那晚面對六派、面對仙門眾人時他坦然回身的那一幕,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他的目光常予人以冷若冰霜的印象,那莫測劍法、端方行事,又為此格外披上了凜然的光輝。然而,西瓊此刻又覺得,正如深潭清澈,令人一望即覺出寒意,但那潭水自身,也僅僅是別無陰霾而已。
“至於大家在閣下面前有些放不開,實與閣下是否來自仙門無關……”
他微笑道,“倒是許多人的仰慕之心,不知如何去述說。”
隨即,他看到對方沉默片刻,露出了“我知道怎麼辦了”的神色,讓他心中一頓,莫名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待到此間事畢,便找些日子,與諸位切磋吧。”謝真道,“若是有興致,可來盡情較量一番!”
西瓊:“……”
突然腦補了一下妖族謝真和仙門長明的if,感覺最後還是長明私奔回妖族的結局,你們仙門,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