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空殿下雅量,莫要生氣了。”
劍修將手一招,那金砂小人規規矩矩走上前去,行作揖之勢。這金砂小人對戰時,動靜敏捷,與人無異,此刻卻模仿著笨拙姿態,頗為憨態可掬。
陵空也把紅玉小人轉了個方向,指著對面,“去,給他兩巴掌。”
紅玉小人跳上前去,在金砂小人頭上邦邦拍了兩下。陵空道:“我都想得到你要怎麼說,‘羽清分裂之果,早有前因,即使沒有我在,難道這禍根就沒了?’……是也不是?”
劍修:“羽清分裂之果,早有前因,即使沒有我在,難道這禍根就沒了?”
陵空:“……”
“你這神機妙算,竟連我一字一句都預測得清楚。”劍修調侃道。
陵空低聲罵了一句市井俚語,與他出塵風姿殊不相稱。劍修聽了一笑,隨即說道:“羽清一分為二,仙門局勢變幻,暫解了瑤山被諸派明裡暗裡淩迫之危,對我大有好處。可是拋開這結果不談,我既不曾在羽清中搬弄是非,也不曾對哪個同道砌詞狡辯,更沒說過虛言謊話;至多是因勢利導,稍加牽引,倘若有人同樣做了這些,但不知結果,也並無獲益,他又是否有可責難之處呢?”
“是啊,你也只是當你的好劍修,好掌門,甚至還以德報怨,對兩方各施援手。”陵空嘲道,“他們還得謝謝你呢!”
劍修嘆了口氣,也不再辯解,說道:“我知道你總是不喜歡。”
“我是不喜歡。”陵空道,“想當年,你我還年少,你在輕雲舟市做你的流火生意,不靠機變,沒可能讓你順順當當賺下去,早被人打包賣了;我這邊的爛攤子,你也有想不完的辦法,為我除去不知多少麻煩……我不喜歡找你幫忙,不喜歡問你主意,不喜歡你千裡迢迢跑來王庭給我打算!”
劍修一時默然,良久才道:“是我說錯了。”
他這句的歉意,比前面那些調侃打趣都真心許多。陵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坐在那裡不出聲了,紅玉小人失了提攜,奇形怪狀地躺在棋盤上,看著又有幾分可憐。
劍修起身取過茶壺,那爐子是特製,裡面的火都是陵空遙遙以術法燒的,如今早就熄滅,壺裡此刻也只有冷茶。陵空瞥他一眼,不知他要做什麼。
卻見劍修提著壺向下一倒,一縷金砂從中傾瀉而出。
那金砂與他塑造小偶人所用色澤相近,質地則虛實相間,彷彿比空中的浮塵還要輕盈。片刻之間,那流出的金砂已遠遠超出了壺中可容之數,顯然只是個障眼法罷了。
金砂四處流散,落下地去,不曾與枯葉混同,而是彙整合縷,宛如溪流盤旋;飄在空中,也是層次分明,在周圍奔湧縈繞。
小小庭院裡,霎時間已是變幻一新,地上並無水跡,卻似波平浪靜的湖面,倒映著天河燦爛。抬頭望去,那暮色漸濃的天幕映襯下,是明光流轉的爍爍星空。
金砂升騰,在院中空地前化出一棵黃金樹的輪廓,與那另一棵生長此處的銀杏樹相映成趣。劍修道:“還沒造好,想著先拿式樣來給你看看。”
陵空:“我不喜歡。”
劍修:“唔……那看來是沒什麼要改的地方了。”
陵空嗤地一笑,紅玉小人坐起身來,縱身一躍,跳到黃金樹的枝頭上去。金砂景象乃是輔以靈氣衍化的虛影,大多並無實體,但在紅玉小人所經之處,金砂紛紛凝結,為它托起階梯。
最後,紅玉小人找到一處寬闊葉叢,躺了下來。星儀見它四仰八叉的姿態,唇邊也現出一絲笑意。
陵空看著黃金樹,有些出神:“你在當世已罕有敵手,哪怕別人仗著勢眾,你也不是沒有朋友。我早就想給羽清一個教訓了。修行問道至今,我以為你早已能順遂心意,做自己想做之事,自由自在……”
“人在世間,永不會自由自在的。”劍修輕聲說,“我做這些,也並不以此為難。”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擔憂什麼嗎?你只是聽不進去吧。”
陵空悵然道,“擺弄人心,是天底下最險,你此次得償所願,下次又當如何?”
星光流金,灑落如雨。環繞在他們周身的點點幻光,雖使這景象綺麗如迷夢,卻平添了兩三分的縹緲。倚在枝葉之間的紅玉小人,恍惚間又似遠遠停在巨樹上的飛鳥,令這咫尺距離,一時間也如萬裡之遙。
在這金砂的雨霧中,劍修並沒有回答。
“在你們看來,人心是什麼樣的?”陵空問道。
謝真被他這突然一問弄得有點迷惑,答道:“人與人都不同,恐怕難以一概而論。”
陵空又看向長明,長明想了想,道:“我也無法簡單作答。”
“好。”陵空道,“倘若有一個人,無論是世上哪一種慾望,哪一種最細微的念頭,都能從他的心中找到,只要看著它,就相當於看到了所有的人心……那‘人心是什麼樣’這一問,是否就有答案了?”
長明皺眉道:“這要如何才能做到?”
“我哪知道。”
陵空說,“但星儀知道。或者說,他想試試能不能做到。”
星儀:天魔!給我算!
天魔: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