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後悔沒能早些察覺到天魔的危害?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對弟子天資的挑剔,不斷尋求當世天才的舉動,反倒引發了門中齟齬,也催生了自己執唸的滋長?
又或是……在臨終之際,看著此生種種都被親手毀去,會覺得當年死於淵山,未嘗不是更好的結局?
大雨連綿半月,洗去了石階之上的血跡,也洗去了此處曾有過的生機。陳霽沒有從師父那裡聽到什麼對他的囑託,但那掌門的印記足以言明一切。
無論他心中作如何想,他都要與瑤山一同走下去。
要說最難以面對的,不是仙門中必然生出的波瀾,而是門中弟子的親眷友人。當中,又以鬱雪非尤甚,陳霽既不能對他和盤托出,也不知要如何向他交代,最後只能說,這番變亂絕非謝訣的過錯。
臨別之際,鬱雪非平靜問他,對謝訣身後留下的家人有何打算。
“倘若夫人願受瑤山庇護,那自然好,”他道,“要是她另有打算,也總要為他們尋個安穩的去處。”
鬱雪非道:“若是她返回妖族之中,也無所謂麼?”
陳霽那時實在也沒什麼主意,只說要先看對方是做如何想。等他料理了手頭事情,終於趕往謝訣隱居之處,敲門時尚有女子應聲,進去卻只見幼子在襁褓中,不見夫人的身影,對方竟是連面都不願與他一見就已離去。
“……莫非她此刻仍舊在世?”
對封雲的疑問,陳霽搖了搖頭:“她……留下字跡,直言自己時日無多,將孩子託付給我。”
封雲不由得想道,謝訣死後這位妖族妻子也即隨之而去,很難不讓人猜測是不是修了什麼心魂相連的法門。
這念頭一閃而逝,他隨即想到更要緊的事情:“大師兄他,知道這些過往嗎?”
“不。”陳霽低聲道,“他是瑤山這一代鎮魔的人選。”
封雲聲音發顫:“但是……您……”
難道師父您就是為了這個,才把他收入門下的?這話還未出口,他便覺得不對,那時候大師兄還是個孩童,就算有天賦,也不能那麼早顯現出來。
陳霽卻領會了他的意思,苦笑道:“我本想照顧謝師兄的後人,可是你也看到了,說是謝真他挽救了瑤山也不為過……他天資尚在謝師兄之上,如今越是明白掌門當初的糾結,我越是難以面對他。”
封雲心中一片混亂,只覺得這一切都不對,但究竟怎樣才是對的?是大師兄展露出才華之後,就應該把他掃地出門,遠離瑤山的漩渦?還是他們能再找到鎮魔的人選,代替他去赴那九死一生的危局?不管怎麼想,這些都只是無理與荒謬。
他喃喃地說:“至少要把這些告訴大師兄……”
“當初師父就是因此令天魔有隙可乘,我不敢冒這個險。”陳霽道。
他閉上雙目,無論是悔恨還是痛楚的神情,都像是被雨水沖刷殆盡一般,從他久受虛弱折磨的面容上漸漸消退,最後只餘下冰面般的平靜。
“瑤山掌門之印,有一半在孤光上,另一半我現下傳給你。”
他的聲音此刻恢複了幾分氣力,往昔的從容在此刻複現,“若是你大師兄在鎮魔中身故,你便是下一任掌門,而即使天魔已除,他從淵山回來——你也要務必謹慎,在辨明他是否被天魔影響前,不能太過相信他。”
封雲張了張嘴,明知道這是師父最後的囑託,卻怎麼都說不出那句“我知道了”。
陳霽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或許他也清楚,這個弟子總不會令他失望。他松開封雲的手腕,那銀白的蓮花紋印正逐漸消隱。
“我等不到他回來了。”陳霽道,“或許天意如此,即使他在這裡……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那一刻的神情,令封雲難以忘懷。接著他慢慢坐起身來,望向窗外。
山崖之上,風雨聲席捲來去,卻彷彿被那茫茫夜幕吞沒,無論朝哪邊看,都只有寒意與死寂。偶有幾點雨珠飄灑進來,才在燈邊留下了細微水痕。
“去吧。”他說,“我還想再聽聽瑤山的雨。”
……
一束火焰忽從無形中現身,躍入石桌空著的燈座之中。
雖是隨手搓出來的燈火,但它就如施術者的脾氣一般,自顧自地昂然生輝,頓時照亮了這小小的亭閣。月光幾近於無,樹葉窸窣作響,那幽暗原本悄然圍攏在他們四周,此刻也如潮水般退去。
亭中的講述者與聽者,也像是從夢中醒來,任由火光流下古老的石階,驅散了那連綿不絕的雨幕。
封雲不由得垂下視線,片刻後,又定了定神,不無忐忑地看向對面。
出乎他的意料,大師兄的神色尚算平靜,尤其是在聽了這麼多生死攸關的秘辛之後,簡直可以說是鎮定得有些離譜了。火光映在他眼中,令他沉吟的表情多了幾分鋒利與堅決。
良久之後,謝真才開口道:“這麼說,原本天魔註定要在這一代終結。我們若能根除天魔的後患,無論是遺憾還是告慰,那都可留待之後了。”
他的目光也轉向了亭外的夜色,昭示著他心中也非看上去的那麼波瀾不驚。封雲一時百味雜陳,正要說些什麼,就見一旁長明衣袖微動,探過去握緊了他的手。
抱歉鴿了這麼久!雖然“三次元頂不住了”不能叫理由,但確實是很難頂……這兩天感覺好一點了,我也會盡量讓自己別這麼頹廢下去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