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王庭的春風分外柔融,相比月色下清絕的孤影,此刻對方的神情簡直稱得上溫和了。
“久仰大名……”西瓊半天終於擠出這麼一句,竭力省略了後面那些可能的滔滔不絕,“閣下的劍沒帶在身邊麼?”
話一出口,他就心裡大叫完蛋。天地良心,他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是腦海中那個喊著“我想看劍仙和他的劍!”的年輕的自己不停對他拳打腳踢,一不小心腦筋就搭錯線了。
劍仙卻半點沒有生氣,只是彷彿有些好笑地道:“一會就去取回來。”
西瓊訥訥地應了聲,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對方眼中帶著一絲笑意,又說:“想比試兩招麼,稍後自當奉陪。”
西瓊:“……………………”
“這麼瞞著各位,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謝真道。
王庭中花木蔥蘢,他已經揀了人少的小徑走,但還是偶爾會遇到一兩個往來者。凡是看到他和長明並肩走過的,全都跟被施了術法般一動不動,讓他終於也有點想禦起劍光,溜回持靜院了。
不過看了看旁邊的長明,他還是放棄了這念頭。長明既沒立即大修琴臺,也沒再開一次雩祀把三部都叫來顯擺,應該是已經盡力在剋制了,散散步這種小事就隨他去吧。
長明道:“也不會一直瞞著。至少眼下,還是別叫仙門知道的好。”
他對西瓊並無疑慮,但現下確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謝真點點頭,說道:“之前你說拿海山有些用處,是什麼來著?石碑前輩怎麼樣了?”
“他還挺好的。”長明頓了頓,“待會你見到他的時候,別太驚訝就是。”
謝真奇道:“已經能見到他了麼?”
長明擺了擺手,一副不知道怎麼說的樣子,謝真也就先不問了。兩人越過迴廊,穿過林地,來到兩棵白樹間掛著的鎖鏈前,長明取下朝羲,開啟了禁地之門。
重回禁地,期間經歷了這許多波折,但此地還是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它在數百年前如此,或許再過個百年,千年,也會仍是這靜謐的模樣。
湖中的魂體靜靜沉睡,小屋前飄了幾片樹葉,石碑上也像他初次來時那樣,空無字跡。長明將海山橫置於石碑上,退後幾步,與謝真站在一處,靜靜等待。
只見爍爍微光從劍上升騰,石碑上也漾出相似的光芒。蓄積的色澤漸漸濃厚,終於,伴隨著灼亮的火焰,那身影再度從虛無中形成輪廓。
他的現身如同一道烈日,照亮了這片安詳的小天地。光是看他坐在石碑上那理所應當的架勢,要是有人此時說這石碑本是一副禦座,只不過樣子比較怪,見到這一幕的人想必也是會連連點頭稱是。
謝真看到的,卻是那猶如紅玉一般、帶著微微金色的雙眸,那是他在白沙汀的鏡中見過的眼睛。他問道:“是陵空殿下?”
對方沒答話,而是伸手在面前一畫。火光隨著他指尖劃動,畫出一個小小的笑臉,晶亮地凝固在半空中。
謝真遲疑了一下:“……石碑前輩?”
陵空滿意地點點頭,評道:“小蟬花,你原本這副樣子,也還人模人樣的嘛!”
謝真:“前輩謬贊了……”
兩邊都沉默了一會,陵空的眉毛漸漸挑起:“你怎麼見到我都不驚訝一下?”
“此前一路過來,多少還是能猜到一些。”
謝真見對方神完氣足,也放下了心,“何況前輩雖避而不談,卻也不愛虛言。”
如今想來,石碑前輩的言談之間,確實處處都能找出蛛絲馬跡。要說對方打定了主意隱瞞,實在不應留下這麼多破綻,但放在陵空身上,一切又顯得理所應當——他自有其傲慢所在,哪怕暫不願表明身份,卻也不屑於說出太多謊話。
“我起初也沒想到,王庭的變局,確是應在你們這一代身上。”陵空淡淡地說,“若不是如此,我無非就是再等上個幾十上百年罷了。”
言外之意,正是他們之後的舉動,才讓這位六百年前傳奇中的先王,願以真身與真名出現。
他在板著臉的時候實在很有氣勢,不過很快,他就懶洋洋地擺了擺手:“得了,從熔泉回來就睡到現在,我還得再睡一覺,有什麼疑惑,過個幾天再來找我吧。”
說著,他還記得嘲諷兩句:“小蟬花換回這殼子,總沒有那些神魂的毛病了吧?省得你們又要摟摟抱抱,拉拉扯扯。”
記起此前的種種,謝真也不由得生出一絲赧意,覺察出了許多此前未曾細想的滋味來。
陵空說完,發現平時怎麼都要回上兩句的長明,這時卻一言不發,只是微微帶出些笑意。再看另一個人的神情……他終於也露出愕然之色:“你們兩個?”
“我們如今已通曉了彼此心意。”謝真大方道,“如今想來,前輩也曾提點過我要正視自身,只是我閉目塞聽,愚鈍不知。不過,總還是要感謝前輩的一番苦心。”
“……”
陵空有那麼一會像是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不是,我可沒提點過你吧!”
長明在一邊涼涼道:“那大概就是單純的嘲諷了。”
陵空:“……”
西瓊:我不是粉絲,但這可是一對一握手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