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只聽一陣琅琅脆響,宛如金聲玉振,霧氣紛然化雨,雨水又似珠簾,驀地朝著天際掀了開來。
眼前再無遮蔽,天淨水朗,令人心神為之一清。湖灣中形色各異的舟船,正是他們穿行霧中時見到的剪影,此時三兩相聚,雖不似凡世中燈節遊湖那般熱鬧非凡,也別有一番雅趣。
水面上片片玉階,盞盞浮燈,將這凝波渡映襯得有如煙水朦朧的幻境。嘉木使小船緩緩遊入陣中,自己站在舟首,望向那湖上如浮萍相接的青玉色——這萍橋可供人在水上行走,卻不會阻住舟船去路。輕風過處,點點碎光翻湧,只不知是水底清波,還是映著那天上斜陽。
嘉木看得目不轉睛,忍不住伸手撈了一把,但那萍橋以靈氣塑造,虛實相間,才在掌心中如玉珠閃爍,轉瞬就化水從指間流走了。
“師父你瞧……”
不遠處一陣撥水聲,也是個少年探手舀起湖水看。他和一名年長修士坐在艙外,與嘉木他們一般,座駕也是艘不起眼的小船,多半是來看熱鬧的散修。
那眼睛圓溜溜的少年道:“這術法是正清佈下的吧,可他們好像還沒到?”
“該是已到了。”師父笑道,“但要找個好時候入場才是。”
少年:“哦!要有排場的嘛。”
他轉頭時看到嘉木也在擺弄那萍橋,兩人不禁遙遙相視一笑。他們所在的水面外圈,舟船皆是鬆散排著,靠近中央處,則不約而同地空出了一片,為還未登場的正主們留出了戲臺。
越到中間,載駕越現千姿百態,顯是都不願墮了面子。其中尤為顯眼的是座畫柱雕欄、碧瓦朱簷的遊舫,宮燈中挑著柔光浮動的靈焰,上下一派華貴氣象,便是擺在那流金漲膩的繁華之處,也全然適宜。
興許因此處是仙門同道相聚,船上不見盛裝妙曼的侍女從人,只有幾名弟子在各處照看。遊舫當中則是一道紗幕掩著,顯是正客還沒出場。
嘉木左右打量著,嘀咕道:“不是正清的話,這又是誰家?”
“是衡文書院。”
艙中的海綃仍披著鬥篷,此刻輕聲說道,“正清宮觀遍佈天下,但在延國,是衡文的勢力更強盛。蓋因正清並不與凡世宮廷來往,延國正值多事之秋,若有所求,反倒是從衡文那裡更能尋到。”
“咱們都能看得出來的事情,正清就這麼坐視不管麼?”
嘉木雖是羽虛門下,平時更多與散修為伍,這般身為修道者,卻向著人間取富貴的行徑,他實在難以茍同。海綃道:“眼下看來,他們還算相安無事,就是不知道會這樣到什麼時候。”
就在他們說話間,一陣餘波自遠及近,讓他們船下的水面微微搖蕩起來。
浮燈閃爍,萍橋開合,人未到而聲勢先至,給眾人留足了整頓精神、收起閑話的功夫。只見那轉過山灣的湖道波光輕振,鐘磬之音隱隱,繼而簷角破開霧幕,來客真身方才徐徐出現在眾人眼前。
那與其說遊船,不如說是行於水上的殿閣,縱不顯奢靡,也足有堂皇氣象。玉階廊柱,清氣縈雲,殿前一座澄淨儀鼎,形制皆與正清宮觀中一般無二。
正清殿閣緩緩向著凝波渡之中行去時,沿途修士紛紛起身。在十數弟子環繞侍立之間,閣中是兩名紫帶玉簪的修士,只要對仙門稍有了解,就不難認出兩人身份。
左首籠袖之人名為靈璘,與掌門雖非同出一脈,多年來在門中也頗為得用。右首的靈徽則是掌門一系的關門小師弟,上代門中風雲際變時,他還未學成出山,不曾沾染事端,是以在仙門之間交遊時常見到他出面。
遣來這兩位,可見正清對此次集會頗為重視。然而,待到閣船駛入中央,穩穩泊在主位上時,又有一個身影從殿中走出,使得凝波渡上下頓時就是一靜。
那人手持書卷,大袖飄飄,神色間不怒而威,乃是當代正清掌門靈霄。
這位掌門依禮向四周同道致意,隨即返回閣中,將殿前的案臺留給了靈璘、靈徽二人。眾人也終於回過神來,傳音的傳音,設隔音屏障的設屏障,一時間明明都在議論,湖中卻是一片詭異的沉寂。
嘉木也吃了一驚,反正離得遠,索性鑽回艙裡八卦:“師叔,那是正清掌門吧?他怎麼也來了?”
海綃神色有些複雜:“今夜之事,或許比你我想得還要更複雜些。”
“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