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真:“……”
啊,這久違的玄華箴言……不知為何,他現在好像已經漸漸能心平氣和地看待這東西了。
為免再聽到更多自己的八卦,他問道:“那你當年,是怎樣被他搭救的?”
“那時我還是個小狐貍崽子,術法不能說差,只能說是一竅不通。”白狐放下塗了香膏木雕,用空著的手捋了一把自己的耳朵,“他救了我一命,這倒不是最打緊的事……不,其實也很打緊,只是與當時的情形相比,就不算什麼了。”
謝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麼危險的情形?”
“危險嗎,也算是吧。”白狐自嘲地一笑,“那地方不是德音,而是中原的小鎮。我為了修行,帶著我那還沒化形的妹子藏身在山中一處破廟裡,偶爾有人借宿,我就弄點鬼火把他們嚇跑。如果旅人在廟裡生火,我就後半夜再把他們嚇跑,這樣他們有時候會掉下些吃的忘記拿。”
謝真:“……”這混得確實有點慘了。
“我化形不完全,幻術也不精,沒法混進鎮上,但是也的確並無害人之心。”白狐說到這裡時,耳朵不禁抖了抖,“一日,有個身上帶著件仙門法器的江湖人路過,原來是聽說破廟鬧鬼,前來斬妖除魔的。我後來才知道,哪怕我從沒傷過人,附近的流言也是越傳越離譜,什麼廟裡埋了幾十枯骨的故事都出來了……總之,那個江湖人有兩下子,發現了我的蹤跡。我叫小妹先逃,留下與他大戰一場,把他的法器損毀了,人也打了個半死。”
故事講到這裡,事情多半不會就此結束,果然白狐繼續道:“我力竭要逃,出門卻看到鎮上的青壯結隊而來,要為那江湖人掠陣,這不就把我逮個正著。我耳朵與尾巴也藏不住,就這麼被他們拖了回去。”
謝真聽著這番形容,眼前卻浮現出兩頰現出蛇鱗的阿若被村民捉住的景象,那情景與之何其相似?這時白狐則話鋒一轉:“我自然是假作無力逃脫,等到蓄起一些靈氣,掙脫繩索,把他們撓的滿地開花。”
謝真:“……”
白狐:“我不傷他們性命,也不全是因為心慈手軟。如今又不是古時,霜天之亂後,仙門勢盛,妖部勢衰,早就不是那能在世間隨心所欲的日子。若是在這裡沾了殺孽,回頭仙門再追殺過來,我一隻野狐貍,藏也沒處藏,擋也擋不住,還不如及早脫身。”
這句“仙門勢盛,妖部勢衰”,雖然早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卻叫謝真心中微動,模模糊糊好像領會到了什麼。他暫且按下這念頭,聽著白狐繼續道:“誰想到,那江湖人居然還能動彈,除了起初那件法器,他還有一把附了仙門術法的寶劍。他被村人抬回來的路上,自己嗑了點靈藥,待我把人打得差不多了,跳起來險些給我劈死。就在他準備再補一劍的時候,擱大道對面來了個仙門修士。”
他習慣地一停,似乎想賣個關子,隨即才想起根本沒什麼懸念可說的。從他那娓娓道來的語調上,謝真覺得他肯定平時經常給孩子們講故事。
“……那自然就是謝訣了。”白狐清了清嗓子,“可笑我當時並不識得他,也不知他有什麼名聲,只以為對面又來了個幫手,於是拼盡全力,也想把那江湖人咬一口再說。謝訣他劍也不拔,拿著劍鞘就一邊一個,把我倆都給敲倒了。”
說到這裡,白狐看向謝真:“你說,見到一個妖族和一個凡人在性命相搏,周圍還有一堆七歪八倒,受了傷的凡人……尋常的仙門中人會怎麼做?”
謝真:“若是情況危急,多半要先把那妖族料理了再說。”
他已經明白了白狐先前說“當時的情形”是指什麼。此情此景,他在百口莫辯的必死之際,居然會被放過一馬,足可以說是離譜了。
“是啊,我也覺得我要交待在這了。”白狐點頭,“那江湖人本來就是提著一口氣,當即昏了過去,我就看著那個新來的走到我面前,蹲下來看我受傷的尾巴。他原先揹著的那把劍現在拿在手裡,離得近了,我才感覺到那是一把氣勢非凡的靈劍,當下就萬念俱灰,蹬腿等死。結果聽到他說:狐老弟,就是你躲在山上文神廟裡嚇唬人?”
白狐學著對方那沉著的聲音,聽起來惟妙惟肖,謝真也不由得聽住了:“我正奇怪,就睜開眼睛看他,他又問還有一隻狐貍呢?我呲牙吼他,叫他別打我小妹的主意,我死也不會說她在什麼地方,其實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然後他就說:我在周圍探問了幾日,雖然傳聞山裡妖怪兇惡,但是既沒有哪家受過傷,也沒有旅人遇難的真憑實據,你其實沒害過人吧?……你猜我怎麼答他?”
謝真想了想:“你說,要殺要剮隨你便,誰要你一個假惺惺的仙門憐憫?”
白狐噎住,沉默片刻,真誠地說:“齊公子,你一個花妖頭別這麼鐵好不好,作死是真的會死的啊。”
謝真:“……”
他只是根據繁嶺剽悍的民風,綜合一些妖族被他痛揍時放的狠話,得出了這個猜想……看來是猜錯了。
白狐道:“我說,假如你一口咬定我害過人,我也可以承認,只要別去抓我妹子就好。”
謝真詫異道:“這又是為何?”
“齊公子看來是不大熟悉仙門間的險惡啊。”白狐搖頭,“有些散修會把妖族抓去正清觀,換些靈藥之類,自然是做過惡事的抓起來才師出有名。正清麼,據說也會加以察驗,但抓去就是被抓去,誰還能指望他們的公正?因此,我那時候以為他是想把我給賣了。”
謝真一時語塞,他對這些勾當確實並不知曉,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白狐道:“那人聽完就笑了,說:看來我沒猜錯,你也是夠倒黴的,被人替天行道了吧。之後他就把我拎起來往路邊一丟,讓我趕緊跑掉。
“看到他這般做法,我不大敢信,萬一他故意放我去找我小妹,要把我倆一網打盡呢?反正我妹子溜得比我快,我也不跑遠,就化為原形,躲在鎮子附近窺探。我看他客串了一把醫師,拿了些那些凡人不懂、但多半挺值錢的靈藥,給村民與那江湖人治了傷。”
“他不是把那個江湖人一起放倒了麼?”謝真不解,“人家沒覺得他拉偏架?”
“嗨,江湖人那時被他背後偷襲,壓根不知道是他幹的,還以為是我搗鬼。”白狐挑眉道,“江湖人一邊罵狐貍狡猾,一邊對他謝了又謝,看得我那個氣啊……至於‘那隻妖狐’,他就說狐貍已經被他打跑,以後再不敢回來。等他料理了那邊的事情,啟程繼續北行時,我又偷偷跟著他,沒走兩步就被他捏住後頸皮拎起來了。”
他說得繪聲繪色,謝真不禁莞爾。白狐道:“也不怕你笑話,我和拿著法器的凡人都打得有來有回,遇到謝訣,根本就是白給。那時候尾巴還受了傷,半死不活的,可能是看到這倒黴樣子太慘,他就帶著我走了一段,給我把傷也治了。那時候,我終於明白,他不是有什麼圖謀,只是挺好心,可是對著妖族好心,他也真是個怪人。”
聽到他口中形容的謝訣,謝真一面覺得這形象與他想象中的父親不甚相似,一面又覺得這作派好像本該如此。白狐繼續道:“我問他你這人怎麼這樣奇怪,是仙門中人,又做著兩面不討好的事情。他反問我,你說人族與妖族的差別究竟在何處?……齊公子,你覺得呢?”
謝真一怔,自然而然道:“我想,沒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