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清越的鐘聲從中迸發而出,彷彿片刻間橫越萬裡,響徹在天地之間。
這鈴鐺之前都是叮裡當啷地響,沒料到它這會發出的居然是鐘聲,謝真被震得耳中一時嗡嗡作痛。他胸口也像是被鐘槌迎面擊中,一股沛然力道傳來,差點把他錘翻過去,連退兩步,方才站住。
他抬頭一望,空中那輪蝕日與它當中的千百隻眼睛,隨著鐘聲過處,突然從烏黑轉為灰白。像是洗褪了色的衣衫,又像風化剝落的舊漆,雖說這東西本來就不是什麼活物,然而就在這剎那間,它彷彿死得徹徹底底,只剩空殼。
須臾,它從空中轟然崩塌,抖下一片紛紛揚揚,有如紙灰的餘燼。
眼前這情形的霸道,比起星儀的手段令人駭然更甚。如此,從第三聲鈴響的短短片刻間,整片心境裡就只剩下了面前的星儀。
謝真不知為何只覺氣力耗盡,手指不住輕顫,全憑著一股執念才能緊握海山不放。他猜想多半是那銀鈴的緣故,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就是不知道星儀還有沒有餘力。
星儀已經從空中落下,立在他們腳下的一片虛無之上。謝真一握海山,朝他走去。
才邁出兩步,忽聽一聲輕響,結凍的天幕迸出了一條長長的裂痕。星儀的面頰上也如呼應般,現出了一道碎瓷樣的細紋。
那一瞬間,他的神色似乎殊為悲傷。半邊臉孔跌落下來,還沒有化為金砂時,上面的那隻眼珠最後輕輕一轉,望向了半空中的銀鈴。
謝真就眼看星儀在他面前嘩啦一下,碎成了滿地的金砂。被他耍了這麼久,他還不敢放心大意,直到銀鈴“叮咚叮咚”地響了兩下,似乎在朝他說話。
他下意識地張開手掌,讓銀鈴落在他掌心中。觸手所及,依然稍稍有些粗糙,帶著一股沁人的涼意。
謝真捏著這個頭不大,來頭不小的鈴鐺,喃喃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下一刻,他渾身一震,神魂歸體,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天光幽微,山林裡見不到日出,但這時辰看著正是黎明,現世大概已經過了一夜。他還是入夢前那躺在冰臺上的姿勢,剛想起身,胸前驟然傳來一陣劇痛。
謝真:“……”
差點忘了,他好像還被串在海山上……
他艱難地動了動手臂,行動間感覺無比鈍重,力氣也十失其九。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莽撞,小心地找了個最合適的姿勢,蓄起力氣,一鼓作氣把海山拔了出來。
劍刃幽光如故,不染塵埃,沒看見鮮血迸濺的情形,他剛想鬆口氣,忽然覺察到這未必是好事。果不其然,他左手探向衣襟上,就感到全身上下結滿了冰霜,差不多已經是條凍魚了。
謝真咬牙從冰臺上翻身下來,雙腿一時無知無覺,落地就是撲通一聲,好險沒摔成滾地葫蘆,狼狽不堪。他卻管不了那麼多,四下一看,冰屋中早已沒有星儀的蹤跡,他面前只有一件委地的冬袍,當中裹著半片銀線織成的殮衣,在日光微明中,仍然好似柔滑如水。
就如他所料一般,六百前的凡人軀體仰賴靈氣支撐,神魂一旦散去,最後留在世上的痕跡也就灰飛煙滅,消散無蹤。
謝真等到身上不再那麼僵硬,能站起身後,就先朝著那殘破的衣冠拜了一拜,用那件外袍把僅剩的殘片裹了起來。
海山的劍鞘落在地上,他拾起來,正要還劍入鞘,忽聽那熟悉的聲音在他心中說道:“如何,我沒誑你吧?”
“石碑前輩!”左右無人,謝真這句不由得脫口而出,隨即有所覺察,“前輩好似精神了許多?”
石碑不滿道:“嗯?我以前難不成就有氣無力?”
謝真:“……總歸聽著有點不大一樣。”
聽得石碑前輩的聲音不再那樣時斷時續,清楚了許多,這也叫他一掃憂心,頗為歡喜。他問道:“前輩,你可知道這銀鈴有什麼名堂?”
“也就是你走運,用完了都還稀裡糊塗的。”石碑哼了一聲,“長明那敗家子,把東西留下的時候都不和你講一講的?”
謝真心道果然是長明留下的,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禁露出一絲笑意。石碑道:“你還笑?”
“沒有沒有。”謝真早就發現了跟石碑前輩交談,只能順著毛捋,“我聽聞這是王庭聖物,只是不知它稱作什麼,好像長明也不清楚……星儀見到它的時候,說了一句‘千秋鈴’,莫非這才是它的真名?”
石碑冷冷道:“不是,它沒名字。”
謝真:“……”行吧。
“便宜你了,別看它好似威風得很,用起來一樣要命,否則也不會稱為兇物。”石碑又說,“方才那一下,耗費得不是你的神魂,不然你打完星儀,現在大約也已經涼了。”
謝真愕然:“什麼?”
“你該不會以為這東西抓起來就能用的吧?”石碑漫不經心道,“千秋歸虛,萬魂寂滅,你見到這番小試身手,卻遠遠不是它當年的風采。”
我們久違的金色傳說道具鈴鐺哥,終於回收啦_(:3」∠)_
大師兄:說好的沒名字呢,怎麼順口溜都有了……石碑:你再說這是順口溜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