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死就……記得赴約。”
翟歆的聲音漸漸弱下去,“還有人……等……”
最後那些不成調的氣音,化為一陣微弱的吐息,未盡而絕。他抓著謝真衣襟的手指也松脫開來,唯有一雙黯淡的眼睛,仍然望著瓊城暮色四合的天空。
在這六百年後,故國煙消雲散,曾經相識之人更是湮沒在歲月塵埃中。於他而言,在這場舊夢以外,卻已經無人等候。
謝真忽覺臂彎一輕,手上已經空無一物。在這幻境之中,一道神魂的消逝是如此徹徹底底,不留半點痕跡。
雨止雲穿,夕陽於青石板的積水間映出萬千細碎波光,彷彿令這古城的街頭巷陌,都落滿了一片金燦燦的桂花。
謝真轉過身,星儀仍站在不遠處,稍稍側頭,望著西下的落日。
他沒有趁機出手,謝真也大概知道,他在神魂之中對上星儀原本就沒有什麼把握,現如今翟歆已逝,這處心境也未崩毀,正因它完全落入了對方的掌控。眼前形勢,於他正是難上加難。
他伸手按劍,握住劍柄的一刻,心中湧起的怒意與酸楚都被暫且壓下。他說道:“這一路上,我總是在想,你殫精竭慮,為的究竟是什麼?”
“你還會思索這個,當真稀奇。”星儀笑道,“你不是覺得,無論我要做什麼,反正都是些傷天害理的東西,無需分辨麼?”
“你對翟歆說,要尋得讓凡人也能使出神通的法門,然而你做的那處血池,根本就是改頭換面的妖族血脈傳承之法。”謝真道,“雖不算是謊話,但也不盡不實,至少你志不在此,恐怕什麼讓凡人修行的辦法,你也並不在意,只是你謀劃中的一環而已。”
星儀:“很好,然後呢?”
“你在翟歆身上種入妖血,令他身形變化,在戰場所向披靡,是為了讓他成為禁軍之首。而以你的眼界,想必也不在意這些凡人的武勇……”
想到翟歆的一生,謝真心中難抑悲涼,但隨著他一句句說出這些,那些紛雜的線索也逐漸理順:“對他神魂的改造,才是你真正的手段吧?操縱神魂的法門,仙門諸派對此殊為謹慎,何況你所作所為早已與邪道無異,難怪你要隱姓埋名,藏在臨琅背後,才不至成為眾矢之的。”
“幾百年過去了,仙門還是一樣的不知變通。”星儀輕嗤道,“當年鳳凰坐鎮深泉林庭時,他們又何嘗有什麼面子可言?等到三部勢弱,卻又威風起來,自認較妖族高出一等,這妄自尊大之處,真的叫人厭煩。”
謝真油然而生一股荒謬之感,哪怕星儀在他眼中早已是半個字都不能信,這幾句話說的,卻叫他很難反駁。
他壓下這念頭,說回正題:“我不願稱你一句前輩,但你修劍已臻化境,將七絕井建得得數百年如常,在神魂上能行前人未行之法,想來在六百年前的世上,也是一代天驕……”
星儀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彷彿是第一次從這裡聽到好話,就差沒說一句“再多誇點”。
“旁人有的你看不上,旁人沒有的你也有了,若不是為了那些庸常緣由,只能是另有所圖。”謝真直視回去,沉聲道,“你要向神魂上,追尋你的道之一極,是麼?”
話音落下時,正有一陣風從這條古城的長街上穿過,令那樓上的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謝真問是這麼問,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推斷。他越發確信,星儀單只是在此世現身後的所作所為,雖然惡行昭彰,卻絕不瘋狂,而是步步為營,頗有條理。
因為他面前這個人,不是他曾以為的對妖部或是仙門抱有惡意的邪魔,而是清楚明白自己所願,不吝將一切都當做踏腳石的求道者。
而且還特別難搞,謝真心想。要不是他如今顯然受著種種制約,怕不是早就來一場大亂子了。
“不錯。”星儀緩緩道,“你果然很不錯,瑤山後人,總能叫我刮目相看。”
這後半句聽著多少有點莫名其妙,謝真一揚眉,聽他繼續道:“如今,我給你兩條路……若你在此俯首認輸,我不動你一根手指,你當可回去將私事了結,待到諸般事畢後,再回來為我效勞。”
“你就不怕我回頭叫上一群人來除魔衛道?”謝真反問。
“我自有辦法讓你遵守約定,不過,你倒是也可以試試如何破除我的束縛。”星儀似笑非笑道,“這個便是各憑本事,你能脫身,算我棋差一著,就是最後不成,也不過就是回到原處。”
謝真:“挺好。另一條呢?”
星儀悠悠道:“還非要我說明白麼?你也該知道,在這神魂之戰中,你並無勝算。實話講,我不想把你打個七零八落地再往回拼,於你於我,都是麻煩。”
一旁樓上的酒旗終於不耐狂風撕扯,挑著它的竹竿從中斷折,從高處墜落下來。那片青底金繡的旗子上原本寫著“思仙”兩個古字,可它在風中旋展鋪開時,那濃重的金墨忽然扭結回環,化為一隻眼眸,輕輕眨了一眨。
那酒旗只在空中停留片刻,便被風捲到了遠處,然而此時,長街上下已經不是片刻前的那番天地。曲拱的門頂,古樹上虯結的皺褶,屋簷下波光蕩漾的琉璃鈴鐺,乃至磚瓦縫隙,繁茂枝葉,淺淺的積水中,彷彿全都藏著似有若無的視線。
無數隻眼睛從這已經面目全非的城中,朝他一齊看了過來。
晚了兩天對不起…………!!竟然還沒有寫完這一段……保證下一章就把這個卡文罪魁禍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