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間,這裡就憑空生出了一座冰屋,四周冰壁晶瑩透明,流光變幻,阻隔了湖上呼嘯的寒風。
冰屋之中,直垂地面的樹枝化作一處寬闊的砧臺,又有幾處枝條同樣變為桌案、椅凳等等。饒是謝真心神紛亂,也不由得注目:此處陳列的器具,分明都是拿來鑄劍用的。
只是,還缺了最為關鍵的一樣,那便是熔煉爐。
凡間鑄鐵的熔爐連著風箱,常常要數人一同鍛制,仙門中也有以火池熔劍的手法,這兩種冰屋中都不曾見到。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就聽星儀道:“如此甚好。”
他也不知星儀在跟誰說話,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語。話音到處,手腕上金環傳來一陣巨力,在險些將雙臂折斷的劇痛中,將他隔空一扯,摜在了砧臺之上。
由堅冰作成的砧臺,也正如堅冰一般寒冷刺骨。隔著衣袍的地方還好些,但雙手分開,被金環扣在冰上時,手背也緊貼著冰面,幾乎當即就沒了知覺。他勉強動了動手指,肌膚上只傳來一絲麻木的刺痛。
聽說在極寒之地,徒手去抓冰塊時,冰面稍稍化掉再結凍,手就會被粘在上頭……謝真苦中作樂地想,現在估計也和那樣差不多了。
他一路上拿著的花跌落在地,星儀將那些花擺在一旁,取出從旅店帶來的那隻酒壺,傾倒出一線烈酒,澆在上面。
他既不出聲,也無笑容,似乎很有耐心,一點點將酒倒幹淨。最後,他抬手一彈,一縷金砂化成的火星落在花束上,轟然燒了起來。
德音的酒雖是烈酒,卻也沒有這樣容易燒起,而在星儀的手下,被酒浸透的花枝就彷彿一支歪倒的松脂火把。若有若無的紅色向四周蔓延而去,當花枝燃盡時,整片湖面已經化為火海,熊熊烈火圍攏他們,於冰面下不住燃燒。
謝真側眼見到這一情形,心道原來這座湖才是鍛爐……而他們,如今真是貨真價實地被架在火上烤了。
身下的冰砧臺冷徹骨髓,彷彿要連他的肺腑與思緒都一併凍結其中。若不是他強令自己清醒,加上靈脈中一息尚存的火行靈氣仍在遊走,恐怕他早就在這無邊的寒冷中睡了過去。
他倒是希望那些火能趕緊燒過來,好叫他從這份折磨中緩一緩,可惜這大冰塊結實得很,不見有半點融化的跡象。
他眨了眨眼,只覺得眼瞼都要凍在一起,想必睫毛也掛上了霜花。在他漸漸模糊的眼前,星儀踱步過來,稍一低頭,若有所思地打量。
謝真竭力睜開眼睛,與他目光相對。翟歆當年也許就是這樣躺在祭臺上,聽了他的往事,謝真再看星儀時,總覺得他的眼神就像個魚販子在看案板上的魚。
接著,星儀信手一探,將海山從他腰間拔了出來。
出鞘那一刻,海山發出一聲長長的厲嘯。名劍有靈,在主人面前落入旁人之手,無異奇恥大辱。那鳴聲中飽含的兇戾,彷彿連這座冰屋都無法拘束,尾音帶著揮之不去的怒意,在四壁間震動許久,方才止息。
星儀持劍而立,伸指在刃身上一滑而過,贊道:“脾氣不小,和你很像。”
語畢,他手腕微微一轉,劍身化作一道寒光,剎那間穿過謝真右肩,把他釘在冰上。
謝真大半個人都凍得麻了,疼痛就也不大清楚,但姑且還能辨別出這位置暫不傷及性命。劍刃縱貫他肩上骨肉,再透入冰層,沒進半截,使他胸前鮮血迸流。
此情此景,謝真卻還有一點餘力思索,星儀這是要做什麼?
一路上星儀對他勉強算是以禮相待,要說刻意想把他零碎折磨一番,也不用等到現在。這一劍重傷之下,他右手一時半會拿不了劍,但他本來就受制於人,何必又要多此一舉……
“這還用得著猜?”
那個熟悉的聲音驟然在他心中響起,“他真正要傷的,當然是你的神魂!”
被血跡浸透的劍刃依然幽暗如故,只當中那條銀線已被染紅。謝真這下不喜反驚,在心底低聲道:“前輩!你小心不要叫他發覺了……”
他幾乎與冰臺融為一體,寒霜從他兩頰蔓延上來,叫他想要動動嘴唇都不大可能,更作不出什麼別的表情來,也就不可能在神色上露出端倪。不過,星儀早就在他心中留下了特別邪門的印象,他也拿不準劍中石碑前輩的一縷殘像,會不會被他察覺。
石碑的聲音仍是那樣悅耳,聽起來莫名有些神完氣足,反倒是謝真被凍得七暈八素,心聲也虛弱得很。只聽石碑罵道:“都什麼時候了,擔心我不如想點有用的!怎麼我一不留神你就混到這個份上了?”
謝真無言以對,他瞥了星儀一眼,對方似乎並沒發覺什麼異樣,正在手中化出金砂。石碑又說:“他一定是要以神魂與你一決勝負,如果你敗了,誰也救不了你……”
“那我要是贏了呢?”謝真精神一振。
石碑冷酷道:“那他也不會死。”
“倒也不奇怪……”謝真喃喃道。
“他這番作為,就是他沒有必勝的把握。”石碑道,“然而,即使你心劍蒙塵,神魂受創,也不是沒有勝機——至於是什麼勝機,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謝真:“這個時候就別賣關子了吧?!”
就在此時,星儀揮手灑出一道如雲如霧的金砂,將他籠罩其中。心神墜入那一片金光之前,他最後聽到石碑說:“去吧!別丟我面子。”
海山:ryyyyyyyyyy————————————
石碑:你吼那麼大聲幹什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