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用它,它自然就來了。”長明撥開蓋子,內裡華美的鑲嵌立刻彈出一片流光溢彩,“當然,也是因為它現在就在我身邊,千愁燈就是這樣有趣。”
謝真戳了戳羅盤的邊緣,那冰涼堅硬的觸感,一點都不顯得虛幻:“有趣在哪裡?”
“想想,我們在此處的一切,在外面只是一個閃神的功夫。”長明以手指輕輕按住顫動的指標,“在這裡,倘若不被幻境所困,而是反過來驅使幻境,便是真正的心隨意動,這東西叫許多自以為無欲無求的人著了道,也不是全無道理——你看。”
他向外一指,謝真發現以那座破破爛爛的廟門為界,門外的黃昏似乎凝滯了。萬籟俱寂間,既無風聲,也無鳥鳴,就連橫斜的枝葉也一動不動。一道最後的夕光映在樹頂,彷彿在為這緘口不言的群山蓋上一重紗幕。
“這是你做的?”他不由得驚嘆。
“畢竟這裡是我的幻境。”長明謙遜道,“這點事情還是……”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那靜止的畫中現出一個小點,很快在他們視線中越來越大,頃刻間變成了一個禦風飛掠而來的人影。
白衣負劍的小謝沖上半山腰,興許是著急趕路的緣故,連人帶劍宛如流星,也管不了什麼準頭不準頭的。他的劍光從不遠處的樹間一穿而過,那兩棵盤根錯節的古樹,剎那間就一個禿了右半邊,一個禿了左半邊。
只見他在破廟門前急停,一整衣擺走上臺階,一邊道:“外面不大對勁,長明你看……”
說到一半,他也看清了廟中的情形。火堆滅了,剛才還對花妖愛答不理的長明,這會跟人頭靠頭,肩挨肩地坐在一起;而那本來氣若遊絲的花妖如今精神奕奕,正抬起頭,愕然地看著他。
謝真:“……”
長明:“……”
三人面面相覷,小謝還在茫然時,謝真與長明不由得看向彼此。
在謝真一臉“快想想辦法啊”的神色中,長明果斷地捉住他手腕,將羅盤朝著空中一擲,飛散的銀光立刻充溢天地。謝真再次有了那飄然下落的感覺,不同的是,這次有人始終緊緊握住他的手。
不消片刻,他們同時腳下一頓,觸到了堅實的地面。
眼前銀白一片的光亮淡去,現出周圍的景象。兩面爬著青藤的石牆靠得很近,二人並行連轉身都難,這裡與此前都不同,是一條只會在凡俗城鎮中見到的小巷子。
落地後,沒先打量四周,兩人反倒是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欲言又止。
半晌謝真道:“……你跑什麼?”
長明反問:“那你幹什麼滿臉心虛?”
謝真本想回嘴,但是想想當時他確是有點心虛,頓時接不上話。片刻後,他又道:“那不是你的幻境麼,他不歸你管的?”
小謝出現的時機,明顯讓長明也吃了一驚,並不在他預料之中。長明被這麼一問,也答不出話,良久才道:“或許在我看來,他就是這麼個誰也摁不住的人。”
謝真:“我當年有那麼能惹事?”
長明這時已恢複了神色,握著謝真肩頭把他轉了半圈,從後面輕推他往前走,一邊道:“正事要緊,看看我們走對地方了沒。”
謝真就被他一路推出了小巷。街上出乎意料地十分繁華,他們兩個無論怎麼看都相當顯眼的人站到街邊,來往行路人竟沒有半個朝這邊看上一看,就像對他們的到來毫無所覺。
目之所至,街上行人衣著發飾,乃至兩旁鱗次櫛比的房屋,全都與他們平日所見大相徑庭。與其說是異域風物,倒不如說……像是來自另一個時代。
謝真環視一週,大感稀奇。他不說遍歷天下,去過的地方也著實不少,卻說不出這究竟是哪裡。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這絕非藏於山野之間的妖族村落,也不可能是哪個隱世仙門的居所。只有人世間的城池,才有這樣多往來的凡人,這樣蓬勃喧囂的煙火氣。
以他們不久前經過的逢水城為例,當地房屋飛簷多為鱗形,豎直收窄,這也是中原最常見的樣式。而他們眼前的長街上,青與枯葉色的屋簷大多深而平,如流雲曲捲,形制殊為柔美。
單一座屋子這樣或許只是修得別出心裁,可放眼望去,處處大同小異,就格外叫人疑惑了。
謝真轉頭道:“這就是棺中那兄弟的幻境麼……長明?”
他一回頭沒看到人,發現長明已經信步走到了街邊。
那裡樹蔭下有個華服的年輕男子,眼睛微微發腫,下面浮著一層青黑,看著就是沒睡好的樣子。不遠處就是個茶攤,他好像有些嫌棄不肯坐下,只站在一邊,搖著手裡的摺扇。
看他那一臉氣血兩虛的憊懶相,謝真不由得想,同樣也是扇子不離手的小霍,看起來其實也不是那麼像個真正的紈絝子弟——就他那神采奕奕的模樣,尋常練武人怕是都沒有他那股精氣神。
長明看他一眼,伸手把他的摺扇給抽走了。
手中乍空,那人卻沒有什麼動作,仍用那已經空空如也的手緩緩作搖扇狀。
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