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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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澗中一道流瀑白練般飛落,水聲淙淙,幾乎蓋過在炎夏中越發嘈雜的蟬鳴。樹影之下,兩人面面相覷。
謝真滿頭亂麻,此刻很想抓著施夕未問上一問,這千愁燈的幻境究竟怎麼回事,居然還能與自己碰面?
但就事論事,這也並非不可能,如果幻境的主人夢到了他,他自己反倒是四處亂闖,跑到別人家裡的不速之客。
對面的小謝十分耐心,澄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靜靜等待回答。不知怎地,謝真竟然被自己看得有些心虛,他輕咳一聲:“且慢動手,我雖是妖族,卻沒打算在此為非作歹。”
小謝微微一蹙眉,神情看著彷彿更嚴肅了。但謝真很清楚,他心裡想的一定是:“我問你從哪裡來,並不是要砍你的意思……”
他自然是故意這樣講的。少年時,他常常行走於各地的荒郊野嶺,一時間他也推斷不出這是何時何地,貿然胡扯自己的來歷,當場露餡可大大不妙。
不過,這個小謝年紀很輕,腰間佩劍也還不是孤光,他知道這幻境的主人多半並非霍清源,而是長明才對。
思及此處,他又道:“我來山中尋獵,沒料到與人撞上,你若介意,我遠遠地走避開去就是了。”
小謝略有些疑惑道:“既是尋獵,那你為何會從樹上掉下來?”
“……”謝真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高樹,面不改色道:“樹上風輕,一不留神睡了過去,莫怪。”
小謝也跟著舉目望去,唇角不易覺察地一動,若非熟悉他的人,決計看不出他在笑。他答道:“山林無主之地,何談迴避,道友客氣了。”
謝真看著他八風不動的神情,心情一時間相當複雜。他這麼以退為進,小謝果然沒太多提防。
至少這會,他大約還沒遇到過太多手段百出,卯著勁想嘗他鮮血的各路妖魔與邪道。不然遇到這種從天而降掉在他面前的花妖,不說伸手去接了,起碼先弄清人家身上帶不帶毒吧。
年輕點也好,年輕點好騙。這山間全無人煙,連條小路都看不到,鬼知道他跟長明落腳在什麼地方,要找到幻境主人,可不就得指望他了。
謝真不怎麼會騙人,不過要是糊弄自己的話,他多少還有點心得。
正當他想著怎樣讓小謝把他帶去見長明時,他們腳下自遠而近傳來一陣震蕩,接著旁邊那棵樹猛烈搖撼起來。
野草與落葉下的泥土泛起漣漪般的翻滾,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沸騰的波動一碰到樹根,整棵樹頓時像是被一口吸幹的水袋,清晰可見地幹癟下去。樹皮乍一看還是那飽經風霜的模樣,內裡卻透出枯竭的死氣,原本託著繁茂綠葉,猶如一片濃雲的樹冠,好像受了痛一樣向內蜷縮。
謝真與小謝同時抽身後退,彼此隔開一段,緊盯著樹下異狀。此時,土地的搖晃忽地停下,山林中一片死寂,鳥鳴蟲聲盡皆靜默,唯有溪水依舊奔流。
微風過處,這棵樹上的葉子嘩啦啦飄了一地,沒有半片還殘留在樹枝上,竟然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禿了個幹淨。
謝真嘴角一抽……他想起這是什麼地方了。
不等他說話,那已經枯死的樹下,一道圓滾滾的影子驟然破土而出!
薄暮中日頭偏斜,映在這從地裡鑽出來的妖物身上,那份寶光熠熠的燦然,把這山野之地也照得一派富貴。
妖物背上蓋著密密一層鱗甲,色澤多作紫黑,光看顏色似乎也沒有那麼招搖。只是它身上甲片質地宛如寶石,晶瑩潤澤,就是和常被拿去雕琢成石榴討吉利的紫玉相比,恐怕也要更勝一籌。
稍有見識的修士一看便知,它身上的紫光不是為了好看,而是實打實地帶著毒。
這妖物名叫“鯪鱧”,稱魚但非魚,乃是在山嶺中潛藏於地下的獸類。尋常鯪鱧晝伏夜行,身上也無毒,雖然樣貌兇惡,卻與人相安無事。這頭鯪鱧則是開了靈智的妖獸,憑借強橫身軀與蓄積的毒液,在這處林間興風作浪。
當年謝真聽到這頭鯪鱧的傳聞,正與長明兩人路過此地,便出手把它收拾了。只不過,他還記得……那其中好像又有一些小波折。
鯪鱧伏在地上,掩藏在鱗甲下的眼珠泛白,左轉右轉,似乎沒打定主意要盯住哪個人好。它三角尖尖的腦袋,彎曲又粗壯的尾巴上也蓋滿鱗甲,沒有防護的腹部緊緊壓在泥土上,一副不會輕舉妄動的謹慎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