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下來後,他想到師父如今就在山上,等下過來見到這局面,當真不知要怎樣收場才好。正茫然時,那少年似乎是將手按在了他後背,低聲問了一句:“很痛嗎?”
孟君山壓根就沒有半點感覺,他現在倒是知道慌了,心想他該不會是快死了吧。不管怎麼看,他都實在還沒活夠。
可是,剛才那一瞬間,他怎麼就想也不想地沖了出去?
“好痛啊。”他幹巴巴地說,“快要痛死了。”
少年:“……”
明明他這話說得十分虛假,一點都不像是受傷的人,可在他擰過脖子朝旁邊望時,仍看到少年輕輕蹙起了眉頭。
半晌,少年道:“你不會死的。”
“通常人家這麼講的時候,聽這話的人都離死不遠了。”孟君山憂愁道。
他想轉過身去,卻被少年按住了:“別動。”
孟君山:“哎,這回要我真的栽了,起碼叫我做個明白鬼吧。你真不認識我?”
少年反問道:“你沒見過我,為什麼要救我?”
“這個嘛……”
孟君山自己也答不出來。方才他腦中一片空白,反倒是身體先動了起來,他上哪去問自己的腿幹什麼跳的那麼快,胳膊幹什麼要把人擋開啊?
想了半天,他嘆了口氣,說道:“你就當我突然發狂了吧。”
少年:“……”
須臾之前。
謝真獨自登上龍淵樓,不消多時就找到了那個藏酒的密室。門扉隱藏在重重簾幕之後,生人哪怕知道這後面有玄機,想一寸寸找過去也是無從下手,而他對此處一清二楚,卻不費半點功夫。
他解開門上小巧的機關,閃身進去,沒忘記將背後的帷幕拉好。
暗室中沒有窗子,門一關,裡面伸手不見五指。謝真循著記憶中的方位,往門口左邊一探,果然摸到了一盞提燈。
他記得牆根下有個銅鈎,孟君山每次都從那邊拿燈過來,如今看來也沒什麼變化。他心下略安,抬手擦亮燈盞,提將起來。
燈光照亮室內的剎那,他不禁一怔。
孟君山當年帶他來找酒喝時,這房間就像一處已被棄置的密室,無論當年曾經藏過什麼東西,都早就失去了蹤跡。問起來時,孟君山也說這裡根本無人來察看,所以他才敢把他的寶貝酒壇們放在這裡。
然而,此刻他面前並非是那蕭索的空屋。房中央陳列著一柄長劍,形制古樸,沉黯的朱紅劍鞘在燈下近乎烏黑。
如此看來,此處想必就是這間暗室原本的模樣了。
不過……莫非這個幻境就和施夕未的一樣,裡面沒有老孟,只有小孟?
要找的孟君山不在此處,那麼多留無益。謝真本想立即離去,可才轉過身,心中莫名一動,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這幻境依照孟君山的心神營造而出,如果他沒見過密室中的這把劍,照理說,它應該也不會現身於此才對。而孟君山從未與他提過這間屋中原本藏過什麼,那麼或許是有什麼緣故,讓他對此緘口不言。
倘若這事涉毓秀門中隱秘,他自然不好趁火打劫地窺探。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把劍似乎有些眼熟。
忽地,一個閃電般的念頭劃過,令他登時僵住。
他兒時記憶淡薄得幾近無形,唯一記得的就是母親將遺物交託給他的那幕。除此之外,在幼時與他也相處過一些時日的父親,他已經沒有半點印象。
因而在萬鬼門中的一瞥,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父親的模樣。
此刻,那片刻間的畫面重又在他心中複現。那個滿是人間煙火氣,架著鍋灶與織機,堆著柴火的小屋,牆角架子上就擱著這樣一把朱紅劍鞘的長劍。
瑤山弟子謝拂風,在門中時也曾短暫執掌過孤光,然而隨著他掛劍離山,行走江湖時身邊佩劍就換成了這一柄,據說這也是他下山時唯一從師門帶走的東西。
劍長三尺六,名喚“不平”。
經歷瑤山上代門中變亂,故人往事都已風流雲散,這把劍自然也沒有留存下來。謝真怎麼也沒料到,此刻會在毓秀見到它的蹤跡。
心神震動間,他已經如著魔般伸出手,將這把劍拿了起來。“不平”遠比尋常刀劍沉重得多,劍鞘遠看是黯淡的朱紅,仔細瞧去就會看出色澤濃淡不勻,好像被斷斷續續地燎過一般,在掌中散發出異樣的溫暖。
謝真凝望著它片刻,緩緩抽劍出鞘。
刃鋒甫一見光,一陣灼熱之意立時撲面而來。彷彿在爐中煅燒後微亮的餘燼,青灰的劍刃隱隱泛紅,似有無盡的暗流蘊含其中。
看它的模樣,不難想象曾經是怎樣一柄好劍。可惜,如今密密的裂紋布滿劍身,雖還勉強維持著沒有斷開,但顯是已無法再拿來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