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遣人去準備,他默算了一下,這雖然買得是香藥原材料,其中不乏昂貴品類,也著實是一筆大生意。見兩位客人就在櫃臺前,對鋪中那些琳琅滿目的香爐、香鎮之類毫無興趣的模樣,他不由得飛快思索如何搭話。
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
漪蘭齋中這裡無時無刻都飄蕩著怡人的調香氣味,店中的擺設暗藏乾坤,香氣多而不亂,若是從店中一頭走到另一頭,便會清晰地感受到濃淡變化的層次。夥計對於這季店裡的香味早就熟記於心,但這忽然冒出來的香氣,與那些都不一樣。
他自己都十分訝異,他居然能從這許多氣味中準確地分辨出那股新的香味。他的鼻子一向靈敏,那香氣盡管極不明顯,仍被他捕捉到了——如此輕淡,帶著些許涼意,好似一片落花斜身穿過綿綿雨幕。
循著香氣,他將目光移向從進來後就一句話都沒說過的那位客人。
對方恰好抬起手,拉了一下本來就已經很低的帽簷。那隻手五指纖長,驚鴻一瞥間,他看到那肌膚如玉無暇,心中便有了計較。
夥計清一清嗓子,笑道:“漪蘭齋開遍南北,店中調過的香,小的也算了如指掌,竟不知這位姑娘所用的是哪些香藥調出。”
那位姑娘:“……”
黑衣公子面無表情道:“與你無關。東西準備好了嗎?”
夥計忙致歉,心裡鬱悶得要命,這怎麼完全不讓人搭話啊,吹捧的臺詞剛想了個開頭就被堵回去了可還行!
但他也不僅僅是找個話題想要探聽這兩人的底細,他確實很想知道,那前所未聞的香到底是出自何處。
可惜,對方似乎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了。等香藥備好,那兩人便轉身離去,往常送客時也會輕快奏出一曲的金鈴就跟啞了一樣,寂靜無聲。
一處幽靜小院中,謝真進了廂房,雙手除下風帽,又理了理被壓住的頭發。長明施施然解開包裹,把裝著香藥的數個木芯銅盒依次擺開。
謝真盯著他看了一會,以確定的語氣道:“你在忍笑對不對。”
“什麼?”長明反問,表情十分無辜。
他如今頂著的這張新臉,貌似是個正經人,眼中卻微帶一絲笑意。朝著這邊看過來時,叫謝真完全生不起氣來。
兩人從白沙汀離去後,沿蒼山向南,直入中原腹地。如今途徑的棉城尚算繁華,但比起他們真正要去的目的地,還是相形失色。
第二處秘境的近鄰,乃是樂桑河畔重鎮,逢水城。
謝真與此地也有一段因緣,如今眼看要故地重遊,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曉。原本他也想稍稍追憶一下,結果有了這番忽然香起來的毛病,什麼感慨的念頭都沒了。
棉城中往來通商者眾多,自然不會像綠楊鎮那樣,統共也沒幾處客棧可挑。長明選了一處宅院落腳,接著就擱下正事不做,先去逛了香藥鋪子。
謝真解開鬥篷,往架上一扔:“我就說罩著這個根本沒用。”
“擋不住氣味,卻可以遮住臉。”長明開啟一個盒蓋看了看,“也不算沒用。”
“臉還不是怎樣都能變……”
“可是,這香氣對于敏銳的人來說,是比面貌更明顯的印記。”
長明手下不停,把每個藥盒檢查過一遍後,從箱中取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準備在那裡的小巧玉鼎:“你若是在仙門中人面前混了個臉熟,下次再喬裝成別人,就容易被識破了。”
這道理也沒錯,誰能想到蜃珠這樣堪稱完美的喬裝寶物,也有兜不住底的時候。
想到他原本計劃在此之後回去仙門那邊探查,謝真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怎麼不知道花妖還有這種麻煩……”他悶悶道,“書中也沒提過這個。”
在沉魚塔時,他為尋查母親身世,找了不少與花妖有關的典籍來看。但古籍大多講的是血脈淵源,香不香的,反正他是沒看到有細說。
“花妖雖有異香,不過都可以隨心意收回。”長明說,“你這麻煩大約是獨一份的。”
謝真:“說得好,但是我收不回去啊!”
“所以只能想點別的法子。”
長明指尖一彈,一縷闇火骨碌碌地滾進鼎中,薄薄的玉石鼎壁上透出些微火光,宛如頰上飛霞,煞是可愛。隨即,他又從盒中取出一小塊白南梨木香,以手指撚成整齊的兩半,把其中一片投入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