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殿下道,“雖然是個愣頭青,但你盡忠職守,很有勇氣。”
講這句話的時候,他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水面。那一刻,他覺得殿下的神情微微有些悵然。
他說:“但是,我還是不想這麼遊手好閑。”
“我看你是閑出毛病了。”殿下不客氣地把缸裡的水攪得亂七八糟,“回頭就給你找個活幹行了吧?”
不久之後,他們到了白沙湖。那裡波平浪靜,秀麗風光倒映於潔淨的水面,是不同於深泉林庭的另一種美景。
他們在霧中前來,水面下有一龐然大物緩緩升起,彷彿一座山丘。石制的背鰭上水流滴落,鱗片間鑲嵌的水晶閃爍幽光,它不是任何一種魚的形狀,又能從中看出許多魚的姿形。
而這居然是一座洞府,雖不能如真的遊魚般騰挪來去,但能隱於湖底,也能浮出水面。靠近了看,更令人不得不折服於那精妙的技藝。
殿下將他安置在整座洞府的大陣中,他便成為了此處的陣靈。內部的建造令他眼花繚亂,他操縱的流水延伸至迴廊地面,乃至牆壁中的隙縫,殿下道:“有水的地方,就有你的耳目。”
有了洞府大陣的助力,他終於能夠化成人形。第一次化形時,一切都好,只是頭發沒了。
殿下笑得差點從臺子上栽下來,周圍的水都被他燒成了白氣。從那以後,他發誓別的都隨便,一定要把頭發化好,不能再跟第一次那樣丟臉。
洞府中不知日月,他也不再像待在缸中一般焦躁,決心要當好這個守護洞府的陣靈。殿下仍然不時前來,洞府的庫房中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金鐵木石,有的被世人視作珍寶,有的則丟在路邊也沒人看一眼。
在此處,它們都被一視同仁,殿下鎮日擺弄那些東西,叮叮當當地折騰爐火砧錘,連著幾個日夜畫那些看不懂的陣法圖畫,再睡上三天。那個白衣的修士也時不時前來,他不喜歡人族,自然也對這個人沒什麼好感,不過對方在水上舞劍時,他還是會偷偷探到外面去看。
他曉得殿下在洞府中設了一處小陣,與王庭地下的慧泉有關,但他並不知道這陣到底是做什麼用的。殿下與客人常常對著那陣邊寫邊爭辯,吵完了再推翻重來,那時候主殿中總是火焰滔天,他不敢進去,客人倒是從來沒被燒掉一條胳膊或者腿之類。
他覺得,殿下那時候其實很開心。
要是那段日子走不到盡頭就好了。然而世間萬物皆有始終,一條小魚的心願,並不比雨落湖面的聲音來得清晰。
爐中火焰黯淡冷去,寶光閃耀的箱籠鎖進地底,不知從何時起,白衣的劍修再也沒有來過這裡。殿下偶爾過來幾趟,仍然是那副霸道的脾氣,卻沒人跟他吵架了。
盡管洞府中許多事情都可以由他打理,殿下卻喜歡自己整理庫房中的存貨,每個箱子裡裝著什麼,個個心裡有數。不過那一天,他發現殿下全部清點完一遍,又心不在焉地回到第一處籠欄間開箱子時,他發現殿下可能確實心情有點差。
他滑過去,問道:“殿下,那個人族怎麼不來了?你跟他鬧翻了嗎?”
殿下隨手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團一團懟進旁邊的桶裡,陰沉道:“沒有。”
他:“……”
從殿下的臉色看,這裡面一定還有別的事情。
不過他也不敢問了,再問怕不是要變成一鍋魚湯。殿下開啟手中的盒子,抓起一塊銀白的碎片,在手裡拋了拋,忽然問:“小李,你知道臨琅嗎?”
他發愣道:“那是一種狼嗎?繁嶺部的?”
“……”殿下啪地拍在他腦殼上,“狼什麼狼,那是個人族的小國。嗯,其實也不算小了……再小的國,人也比整個妖部加起來還多。”
他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殿下到底說這個幹什麼。他心目中想到的人族,都是像那個白衣劍修一樣的修士,雖然他不喜歡也必須承認,他們是能與妖族勢均力敵,平起平坐的。
而凡人?凡人很多,就像林子裡的樹,湖裡的水一樣多,到處都是。可是多又有什麼用呢?
“這個臨琅國叫殿下不高興了?”他問,“殿下沒去把他們燒了嗎?”
在他印象裡,那些什麼名門之後,什麼雲遊的散修,有來找麻煩的,統統被奉送一把火燒光了事,燒熟到什麼程度則全看殿下心情。燒都燒了,還需要考慮?
“你懂什麼。”殿下把他又按回了水桶裡。
他:“……”
殿下蓋上盒子,神情有些悵然,彷彿在想什麼他也不甚明白的東西。過了一會,他說:“前些日子,我去了一次臨琅國。凡人真是莫名其妙。”
他靈光一閃:“殿下,莫非你看上哪個漂亮的凡人了?”
“我要那個做什麼?”殿下嘲道,“回來烤著玩嗎?”
他鬆了口氣,心想話本故事裡果然都是胡扯的。他說:“我還沒去過凡人的國家呢,那邊有趣嗎?”
殿下輕蔑地笑了笑。當他以為殿下要大加批判時,卻聽對方道:“或許是有意思的吧。不過,我反正是沒看出來哪裡有意思。”
他聽得直納悶,這話到底……是有意思還是沒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