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不祥的預感在她飛臨深泉林庭附近時得到了印證。她還沒來得及為日光下飄灑的細雨而驚訝,毫無預兆地,一團自下而上升起的烈焰就將她籠罩其中。
幸好向敏有所準備,但即使如此,她也必須拼盡全力相抗,才能不被火焰吞沒。風雷旗失了控制,一下子飛得歪歪斜斜,她只覺三面皆是滔滔烈火,只有左方有一點喘息餘地,就好像是特意留出的空隙一樣。
就算是陷阱,現在也非鑽不可。她硬著頭皮朝那邊掠去,火焰並未追擊,而是任憑她一鼓作氣,從那條間隙裡沖了出去。
等她落地後,左右一看,旁邊還有兩個同樣降落在這裡的仙門修士。其中一個是正清的師叔,另一個則十分面生,兩人的狀況比她狼狽得多,衣襟被灼燒得一片焦黑,且似乎正被無形的力道迫住,勉強半跪於地,頭都難以抬起。
向敏暫且沒有感到那份壓制,還有餘暇環視四周。眼前的樓閣巍峨莊嚴,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裡大概是王庭正殿門前,她再抬頭向天空看去,頓時失去言語。
身處其中時,她只感到了四面八方源源不斷的奔騰烈焰,等到脫身之後,才看到那火焰集聚之形,赫然是一隻展翼仰首的鳳凰!
正殿兩側駐留的守衛見到這幾個不速之客,立刻向他們逼近過來。向敏已無太多餘力,但仍挺身擋在那兩名修士前方,將風雷旗一展,揚聲道:“毓秀派向敏求見!”
兩廂僵持了片刻,守衛們突然不約而同地後退一步,躬身行禮。
向敏不由得繃緊了精神。須臾,火光在她面前從天而降,隨即現出身形。
這是她初次見到深泉林庭之主。然而,對於許久之前那個叫長明的少年,她卻並不陌生。
向敏仍記得那個煙雨朦朧的春夜,她跟著孟君山出行,在江畔竹屋中,見到了瑤山的那位大師兄。
是夜,江上行船寥寥,寂然無聲。她早在不同地方遇到過他好幾回,可沒有哪次是離得這樣近。雨絲細如雲霧籠罩,那一盞小小的燈火下,飄飛出萬千微光閃爍。白衣劍修坐在屋階上,聞聲朝他們這邊望過來。
在她心中,那真好似幻夢一場。
孟君山很不見外,帶她一同過去,謝真隨手抄起旁邊的劍鞘,戳了戳屋簷下的另一盞燈,把它戳得亮了起來。這有些孩子氣的動作讓他彷彿忽然回到了人間塵世,向敏剛回過神來,卻看到燈光灑落在竹屋門口。
有個黑衫少年倚著門邊,十分散漫地坐著。他半闔著眼,懷中抱著一柄木劍,燈火微明,將他眉目照亮,就宛如匣中明珠一般,令這夜色燦然生輝。
那邊兩家的大師兄已經聊上了,孟君山一招手,說這是我師妹,平時用功起來沒日沒夜,這回下山帶她四處走走。向敏尚自忐忑,問那邊的是瑤山的師弟嗎?以前好像沒見過。
話音未落,那少年睜開了眼睛。她只見到金紅的亮色從那雙眼眸中一閃而逝,讓她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是個妖族,她立刻明白了。可他為何會在這裡……
少年漠然看了她一眼,起身過去,朝謝真伸出手。謝真見怪不怪,往他掌心一搭,站起身來,道:“不是師弟,是小朋友。”
那一幕恍若昨日,向敏彷彿還能從對方那冷峻的神情中,回想起些許昔日略帶稚氣的模樣。
只是這追憶伴隨著另一個身影,每當憶起此事,她仍是百感交集,酸澀難言。
不過是片刻,她已經定下心神,沉聲道:“冒昧前來的確失禮,但就在今日,掌門察覺到六派盟約有變,敢問,殿下做了什麼?”
長明看了另外兩個站都站不起來的使者一眼,道:“這名存實亡的盟約,也該到此為止了。”
向敏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哪怕掌門已經對她說了最壞的可能,她還是不想見到事情發展到如今這樣。
她強自鎮定,道:“仙門眾議就在不久之後,哪怕到那時與六派商討也好,殿下連這點時間都不願等,是真的要與仙門決裂嗎?”
“不如問問你們自己。”
長明平靜道:“淵山鎮魔之後,為何靈氣遲遲沒有歸還天地?十七年,你們不曾給出一個回答。”
向敏下意識地去看另外兩名使者,可是無人有餘暇理會她。她只得說:“這不是仙門有意為之,六派一直在想方設法,可這並非一朝一夕能……”
“因而,也不必知會我們。”長明嘲道,“反正當初王庭勢弱,三部各自為政,新王繼位後,又沒這個功夫,怕不是連這個盟約是怎麼回事都忘了,是吧?”
“……但是淵山的封印仍在!”
向敏頂著對方譏諷的視線,艱難開口:“六派代代鎮壓天魔,從未放棄履行盟約,殿下難道就要罔顧先人遺願,讓這些都付諸東流嗎!”
“我不關心。”
長明以冷漠的語氣說完,略一停頓,又道:“不過,此事仍有商議餘地。封印解開了一半,另一半如何處理,端看六派的意思了。”
向敏愕然看著他。長明淡淡道:“不久之後即是仙門眾議,我等著你們的答複。”
這是不加掩飾的威脅,但向敏反倒暗自鬆了口氣。有得商量總比沒有好,至少現在王庭還沒有把事情做絕,之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她心知今日就這樣,該帶給掌門的話也聽完了,於是勉強應付幾句,就要離開。未曾想到,就在她準備去扶起一旁的使者時,長明突然以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極低地說了一句話。
“——所以,十七年前,為何只有他一個人進去?”
向敏猛地抬起頭,對上了一雙透著徹骨冷意的森然眼眸。
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顫慄過,有片刻時間,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後,再也不敢停留,飛快捲起風雷旗,將另外兩名使者一同挾住,騰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