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長明的動作卻十分克制,五指輕柔地扣在他指端,虛覆過他半個手背。他就這樣輕輕地推著他的手,帶著提燈移動了一些,讓亮光照到了石臺的另一個角落。
隨著燈火移動,又一行字從石板上緩緩顯現出來。長明已經收回手,謝真於是也拋開那若即若離的觸感,順勢低頭去看。
相比方才的筆畫清晰,這行字寫得十分隨性,勾劃全都朝著一個方向斜斜地靠攏,宛如一排紮得亂七八糟的細柴。那寫法同中原的習慣十分不同,雖然勉強能看出是字,讀起來卻不太容易。
“這是渚南當地的寫法。”長明倒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謝真:“這樣。你去過渚南麼?”
“沒有,不過略有些瞭解,”長明道,“有一代先王曾經長居渚南,留下不少手記,這句多半就是他寫的。”
謝真看了半天,還是不得其解:“所以這句寫的到底是什麼?”
“願得連暝不複曙,一年都一曉……”
長明低聲念道,讀法帶著奇妙的韻律,沉而悠長。
平日裡,他話音中總是帶著一股冷意,如切冰斷玉,分外幹淨利落。這一回聲調按低,模仿著古歌的柔和,聽起來簡直令人心醉。
謝真的手指在燈柄上無意識地蹭了蹭。他說:“原來是情詩。”
“是渚南的歌謠。”長明道。
謝真碰了碰那發著微光的字跡,原本冰涼的石板上,那些粗疏線條透著淡淡的暖意。當年那位祈氏先祖在這裡寫下這纏綿熱烈的句子時,不知又是抱著怎樣的念頭?
以往對這些,他總是不怎麼明白,也不會試圖去領會。這會他卻忍不住問:“這位先王有沒有找到他的知心人?”
“至少按照書中寫的,確實如此。”長明道,“王庭中有一座琴臺,是他為出身渚南的夫人修建,內裡佈置都是渚南的習慣,以慰藉她思鄉之情。”
“琴臺啊……”謝真恍然,“有次路過,奉蘭領我進去看了。”
一聽到這個,長明微不可察地有些緊張:“他怎樣講的?”
“就是轉了轉,那裡現在似乎沒有人住。”謝真道,“不過我彷彿記得裡面陳設,看起來與中原那邊沒什麼差別。”
長明:“琴臺的佈置會依照每一任主人的喜好變更。你看到它如今的樣子,是因為我的母親來自中原。”
謝真立刻明白了琴臺的意義,這大概就是歷任王後的居所了。
現在沒人住,也是因為長明尚未成婚。不過,這也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裡,他忽然不太有興致繼續問下去了。他舉起燈,又換了一處照過去,這次現出的卻不是字跡,而是用幾筆勾畫出來的一個輪廓。
小小的人形側躺在地上,頭上頂著一團火,那百無聊賴、悠閑又有點氣人的神韻,被寥寥數筆畫得十分傳神。
長明:“唔,這個我就猜不到是誰了。”
他們又看了不少留言,看來那些在這裡守夜的先祖們,不但有心情想燒鵝,寫情詩,還有工夫在這裡畫點畫,寫篇小短文什麼的。謝真不禁頗為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在裡幹正事。
看了一陣,他們又在石臺前坐下,不著邊際地說些閑話。謝真摸了摸提燈的底,這光顯然不是普通火焰,燈座只有一點暖意,不算很燙,他於是把提燈放在膝上,讓它繼續亮著。
講了許久,他越來越睏倦,不知不覺頭就歪了過去,一手握著燈柄,靠在長明肩上睡著了。
“願得連暝不複曙,一年都一曉”:出自南朝樂府民歌,詞中希望長夜不盡,與戀人永不分離,此處引用也是類似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