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信步走過橫貫半空的長廊,落日西沉,餘暉照在昭雲主將的衣袖上,映出一片金輝流溢的光彩。經過偏廳時,西瓊注意到牆上掛著的一排各式各樣的弓箭中,有一個突兀的空位,好像是剛剛卸下去的。
安子午愛好收集這個,他一向知道,不過牆上少的那個他也記不起來是什麼了。安子午注意到他的目光,道:“那裡原來是一把銀弓。”
西瓊:“你取下是因為……”
安子午:“那日我見到射月,才知道模仿它的,都只會在它面前黯然失色而已。”
他們也聽長明簡略說了雀蛇牧若虛的事情,雖然所知不詳,只是知道裴心此前討伐牧若虛,如今已經身故。安子午嘆道:“不能親眼一見射月主人,實在遺憾。”
西瓊雖然查過裴心的蹤跡,卻是沒有同樣使弓箭的安子午那麼多的情懷,他更多地在思索這件事背後的東西。
一開始他來到昭雲部時,以為長明想知道裴心的蹤跡,是為了追查雀蛇牧若虛,這也比較符合他的作風。不過,他這幾個查閱典籍,聯系前後事情,越想越覺得,他好像本來就是要找裴心,而查到牧若虛,引出昭雲部的一串事件,反而像是碰巧為之。
所以問題就回來了:長明為什麼忽然間要查裴心?
西瓊早就知道,自家主君對瑤山的態度有些古怪。他是被長明一手提拔,只為他效勞,長明不計較他的出身,且將他弱小的部族也一併照顧,凡是妖族三部之內的事情,無不與他推心置腹。只不過,在對待仙門、特別是瑤山的事情上,長明常常會做出些令他難以理解的選擇來,讓他完全搞不明白。
裴心此前一直銷聲匿跡,與王庭毫無交集,這次長明想起來找他,總不會是沒有理由。
那麼……會是那個花妖的原因嗎?
他不由得想起了突然出現在長明身邊,名叫阿花的神秘花妖。說神秘,長明也沒有禁止他去探查,但西瓊除了知道這個花妖是從靜流部來的之外,對他一無所知。
“說起來,那個叫阿花的公子,西瓊可知道他的來歷?”安子午問。
西瓊正想到這裡,就被安子午嚇了一跳:“這個,我不便議論。”
安子午理解地點了點頭,西瓊卻有點憂鬱,心道就算是我能說,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懂了。”安子午說,“琴臺之事嘛。”
西瓊:“……咳咳咳咳咳!!”
這是一段三部中耳熟能詳的典故,曾有一位王為思念故鄉的愛妻修建了一座華樓,稱為琴臺,流傳至今,琴臺便多代指深泉林庭的王後。
西瓊大為驚恐:“沒有吧,你別亂說啊!”
“沒有嗎?”安子午純真地看著他,“我見他風姿不俗,長明殿下也對他十分愛重,這不是好事嗎?”
西瓊:“……”
雖然他確實也沒見過殿下對誰那麼和顏悅色的樣子……但是滿打滿算,殿下跟他才認識幾天,連半個月都沒有吧!
他不得不嚴正宣告:“你想多了,可別在殿下面前提起這事。”
安子午眨眨眼睛:“哎?好吧。”
“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呃,也不近別的色,反正就是不喜歡這些。”西瓊一看就知道這小子還沒停下亂七八糟的念頭,“當年他第一次來昭雲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嗎?連舞姬給他斟酒他都不喝的,總之你不要八卦了!”
安子午忽然看著他身後:“那邊,是不是殿下回來了?”
西瓊一回頭,隔著挺遠的距離,正看到崖鷹載著他們兩個,落在別院附近的平地上。
那花妖先是從鷹背躍下,長明隨後。接著長明不知道說了什麼,花妖停下腳步,長明伸手把他束發的帶子理了理,可能是看實在理不好,索性拆了重系,幾下弄完,兩人便並肩邊說邊往前,一直走進了院子裡。
西瓊:“……”
謝真在院子裡支了個小爐子,用一路回來採的藥草煮了一鍋黑乎乎的汁液,稍稍放涼,過濾兩次。這些他都不假手他人,做完後,拿一塊布巾擰得半幹,端起藥回去。
昭雲部還有些事宜沒處理完,長明一回來就忙,兩日都不見人影。謝真回了房,把“十年”抽出,橫在案上,蘸著藥小心擦拭。
雖然手上在做這件事,但他盡量不叫自己去多想什麼。劍刃上的斑駁血跡被擦去,漸漸現出當初波光閃爍的明亮來,可他的心境卻無法如往昔平靜。
或者說,自他死過一次,早就全然不同了。
逝去的先代掌門曾對他講:你天資非凡,且有大毅力,是不是覺得倘若你認定一件東西,彷彿想做就能做到?
但人活一世,總有些遺憾,是力不能及,刀劍無用。
他把今日份的藥用完,收拾一遍後,雨水忽至。空中霎時全都是草木潤澤的氣息,微風卷著雨滴,飄入半開的窗子。
他轉身去關窗,卻見眼前的水幕裡,雨絲相互勾連,彙成一幅晶瑩閃爍的圖案,看著像是有個人在打傘。接著,那個巴掌大的小人還伸出手,左搖右晃,朝他招了招,彷彿在說“來呀來呀”。
謝真:“……”
不用想都知道這玩意是誰的傑作。他隨手攪了兩把,把圖案打散,示意知道了,取了外衣出門。
在屋簷下,他碰到回來的長明。長明眉頭深鎖,見到他道:“孟君山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