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手中橫抱著一人,那人身形纖瘦,衣袖袍擺盡數打濕,靠在長明胸前,發絲淩亂,現出的側臉十分蒼白,眉角上幾點黯淡紅痕,一望可知並非人族。
“阿花!”無憂驚道。
奉蘭瞧見長明山雨欲來的神色,趕緊一把將他揪住,沒讓他撲過去。
不過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如果說是開鬼門出了岔子,為什麼殿下抱人抱得這麼順手啊?
長明將袖子一揚,遮住懷中那人的面容,抬眼掃過幾人,在看到孟君山與靈徽時,臉色更沉。他轉頭問奉蘭:“你們住哪裡。”
“泰平客棧。”奉蘭立刻道,“不過殿下知道在……”
火光一閃,長明已經走了。
奉蘭對著空氣:“……哪裡嗎?呃,看來您知道?”
“……”無憂呆滯了片刻,馬上跳起來:“我們快回去,這到底怎麼了!”
奉蘭也正擔心,兩人匆匆跟著跑了,留下孟君山與靈徽面面相覷。
孟君山摸了摸草帽:“奇哉怪也,長明殿下是怎麼回事?我就說之前怎覺得有些古怪,那花妖難道是他的小相好?”
靈徽道:“孟師兄竟也眼拙了,那明顯是個男子吧。”
孟君山:“……”
靈徽:?
孟君山:“……”
他看著靈徽一臉不明所以的正直表情,嘆道:“算了,當我沒說。”
……
謝真做了個夢。他坐在劍閣的石階上,抱著劍,望著一隻麻雀在燈座上跳來跳去。
自從他重活過來,睡得就很少,夢更是不常做。因而他一發現自己身在瑤山,就知道這定是夢境。
畢竟,若非夢中,他已不能再回到這裡。
如今世人只知瑤山是仙家名門,可當他幼時被掌門帶上山時,門中空有千年傳承之名,裡頭卻青黃不接。上一代門中大亂,弟子死的死散的散,當時只剩下掌門一人獨力支撐。
掌門受過舊傷,謝真自小就什麼都學一點,照顧自己也照顧掌門,磕磕絆絆地長大。別家的孩子尚在玩耍,他每天所有閑暇時間,都只是練劍,練劍,練劍。
後來,掌門又帶回了封雲,這一代終於不止他一個弟子,他也成了別人的師兄。
封雲年紀不大就十分懂事,每天大師兄大師兄地叫著,跟在他後頭到處跑。謝真希望他別像自己一樣,要多點童心才是,但封雲雖然有時候也難免貪玩,大多數時候仍然是忙來忙去,彷彿也知道他不容易。
方天南入門時,掌門已經十分衰弱,大部分時候都在閉關休養。這個三師弟人很安靜,比起為人處世上無師自通的封雲,他倒更像謝真一點,每日只知道努力修煉。
他常向謝真請教,有時候還不好意思多打擾,謝真也察覺到這點,找了各種理由與他對練,不管他怎麼說“大師兄太厲害了,我不成的”,都總是想方設法,使他打起精神來。
當年,瑤山上只有三名年少弟子,連仙門眾議都不知道派誰去撐場。最後,謝真留下兩個師弟看家,自己背起一把劍下山,自永安關,過逢水城,千裡獨行,一路南下。
那一年,天下皆知,仙門中又出了個驚才絕豔的少年劍仙。
瑤山,玄華劍閣,謝真!
自那之後,一切都漸漸好轉起來。瑤山撐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日子,封雲開始接手諸多事務,辦的十分不錯。某一年,謝真雲遊歸來,山上多了個四師弟霍清源,是封雲代師收徒。
霍清源是王公之子,出身俗世名門,生性跳脫,行事放浪,也就謝真這大師兄還能管得住他。但他上山後,瑤山確也一掃曾經的沉肅,在他惹出的各種雞飛狗跳中越來越熱鬧。
最小的師弟裴心,是謝真帶回來的。他見這孩子良才美質,又憐惜他身世悲慘,本想自己當他師父,回山後向掌門請示,掌門卻並未允他收徒,於是裴心便成了他小師弟。
雖是師兄弟之名,謝真自覺有責任在,裴心的教養乃至修行,幾乎都由他一手照顧,就與真正的師父無異。
四個師弟中,封雲心思細密聰穎,方天南刻苦而略顯偏執,霍清源紈絝作風但為人純善,裴心樣樣都不錯,只是總過分心軟。謝真常覺得,有了這一代弟子,瑤山的氣數已複。往後,他只願山中訪友,溪上練劍,護得一方平安,就再無所求。
他曾真心這樣想過。
……
謝真睜開眼睛,只覺得頭痛欲裂。